烟姿把他的手从额边拿下,“以前一直在想,先生认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今天看见那个姑娘,才算明白,先生是真的喜欢她对不对?”
卫庄的身体僵住。
烟姿凝视着他,声音清凉,“以前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老是看着我发呆,不明白先生看着我时,为什么总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如今才知道,是因为我的眼睛长的像她,先生把我当成了她。”
卫庄看向远方,依稀可以看见夕阳下远山云雾缭绕,他说,“我已经不在喜欢她了。”
烟姿看着眼前的杏花树,“因为先生觉得她背弃了你,先生不能让自己再喜欢她,可是不能喜欢,和不喜欢是两个概念,我总认为先生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直到今天才发现,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让先生不理智而已,可那个叶姑娘是例外,先生恨她,是因为放不下她。”
卫庄皱了皱眉,良久没有说话。
烟姿伸手摘了一朵杏花,递给卫庄,卫庄细心的为她别在了发际,淡色的杏花衬得她的肤色更加雪白。
烟姿握住他的手,“我要走了,我要离开先生。”
卫庄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烟姿低头笑了笑,“烟姿有自知之明,先生的心不在我这儿,我也不会死皮赖脸的赖着,虽然烟姿是个平凡女子,但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卫庄脸上浮上淡淡笑意,“准备去哪里?”
烟姿放开他的手,笑了,近似叹息般的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回金陵老家吧,也可能像叶姑娘一样出去看看,希望能遇见一个像先生这样的人,能把我放在心里珍之重之,不在是谁的替身。”
卫庄淡淡的笑了,那笑容却带着一点自嘲,“我却希望你不要遇到下一个我,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烟姿双手攀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侧脸留下一个轻吻,“只是如果他对我能像卫先生对叶姑娘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烟姿背着自己的包袱,迎着夕阳缓缓走出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卫庄眉心皱成一团,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惟独他一直站在原地。
心又疼了起来。
身边人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他却无法专心的对她们,为什么他的感情全部都放在那个负心的人身上。
为什么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她利用自己,三心二意,亲手毁了他们的孩子,又背弃过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被她折磨,为什么,越是想要忘记,却越忘不了,他是贱啊,她只要一出现,勾一勾小指,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陷进去。
他是真贱啊,今天只是抱了她一下,看着她那双眼睛,心就不由自主的乱跳起来,他真不争气,明明是要报复她的,却偏偏受威胁的还是自己。
闭上眼睛,靠在木门上,心疼的无以加复。
夕阳落到山的那边,暮色渐渐拢上来,山间的空气湿润清凉,凉风冷月下,桃花开得肆意,流云站在桃花树下,远山在黑夜中像横亘在眼前的森然大物,树影晃动,依稀狼吟虎啸,阿莼收拾好碗筷,踏着月色出门,自然而然的挽着流云的胳膊,笑着问,“相公在想什么?”
流云回头看她,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那么质朴,他没由来的感觉到心虚,她那么淳朴,才衬托他的不堪,忘不掉过去,无法专心对待现在,他是有多么可恶。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莼悄悄握住他的手,月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她眼睛里是细碎的光芒,“虽然相公从来不提以前的事,但我知道相公定是位不平凡的男子,原本只有叶姑娘那样仙子般的人物才配得上相公。阿莼只是山野间长大农家女,比不得叶姑娘漂亮,更比得叶姑娘高贵,本不会有这样好的福气,可以做相公的妻子,但上天偏偏怜惜阿莼,把相公送到阿莼面前,阿莼不懂的如何说一些讨人喜欢的话,可阿莼只是单纯的想侍候相公一辈子,为相公洗衣服做饭,为相公生孩子,阿莼想留在相公身边,相公不要丢下阿莼好不好?”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似有哽咽之声,眼睛里泛上泪花点点,那么单纯的女子,她或许不懂人情世故,没有才情斐然,可她是一心一意的对他好,把自己的余生都托付给了他,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她这一辈子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流云心里忽然泛上一阵不忍,他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她是他的妻,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为另一个女子心痛,他把她置于何地。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混蛋,不仅负了……千染,还要负了她,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千万不能这样,千染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而她身边只有他,他既然已经负了一个人,绝对不能在负了她。
流云握住她的手,咬了咬嘴唇,良久,像是下了决定,“我答应过爷爷好好照顾你,我说到做到的,阿莼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阿莼立刻破涕为笑,把头靠在流云的肩头,“我相信你。”
月光照在山涧上,清泉石上流,隔着数十丈的悬崖,松声涛涛,流水潺潺,流云心头忽然涌上一种疲惫。
他最是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有莲心时,他眼里是看不见叶千染的,有叶千染时,其他人都是浮云,可如今……一颗心要装下两个人,的确疲惫。
抬头仰望天空,明月高悬,山雾缭绕,夜色清凉,他来到这个地方才一年半的时间,想起战争,想起京城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相较于清风他更有隐逸之风,只不过从小就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无法随意罢了。
好像也曾经答应过某人,以后会和她仗剑走天涯,只是如今,他身边已经不在有她,而她……她……,似乎没有他,也可以很好的生活。
低头皱了皱眉,看着身边温馨的妻子,以及她肚子里,他的孩子,突然感觉到生命里有很多东西远比战争残酷,战争是输是赢是进是退是生是死都有个明确的答案,而人生,很多时候还有一个中间地带,他站在中间地带里进退维谷,生不如死。
夜深了,露重了,乌云遮挡住如水的月光,山间陷入一片寂静,偶尔一两声狗吠,夜更深,心更沉。
街上传来二更的鼓声,小镇的街道上,有寥寥行人,来福客栈里,一个客人在吃饭,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定是位过路客商,店小二站在前台无聊的想,谁让凤凰集处在交通要道上,半夜总有过路人吃饭或投宿,而老板又是一个财迷,只要有人,无论何时都要接待,所以他经常睡不好觉。
又是一阵风吹来,客栈门前走进一个身穿玄青衣衫的男子,店小二脸上浮上惯常的笑脸,习惯的甩了甩肩上的抹布立刻迎上去,“哟,爷,您打尖还是住店?”
男子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头也没抬,“住店!”,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好类~~,大爷您请好吧!”,说着迎着他上楼梯。
一切收拾妥当后,清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赶了一天的路,真累,他枕着双臂,看着破旧的帐顶,暗想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叶千染,卷碧说她只比自己早走一天,如果他没有走岔路,现在应该能赶上,可这一路又没见到,又想,人海茫茫的,找到一个人的确需要运气,叹口气,翻了个身,不作他想,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