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额头怎会这么烫?”
隐约中,璃月的怒吼声在房间里回荡,声音中的丝丝真气震得舒仪只觉耳道嗡嗡的响。
可是无论怎样,用尽全力,她都没有办法强令自己睁开双眼,告诉大家她没有事。她只觉周身热气直冒,但并不会很难受,反倒像是……像是那一日涌泉的温泉水,那一日璃月的玩笑。
她也想起了,那一晚好玩逗趣的小白刺客少年,以及……突如其来的那一记暗器。
昏睡中,她究竟想起了什么呢?为什么头会这么痛,心……也会这么难过?
“我……”她挣扎着,发出一个无意识的单音,努力瞪开沉重的双眼。
清醒了。
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阳光,还是这样无辜的明媚。
怎么会有一种,逃过一劫,却又若有所失的感觉呢?
舒仪挣扎着抬起手,压在缓慢而沉重的心跳上。
咚,咚,咚。
原来,她还活着啊……
眼角掉下一滴泪,转瞬被人温柔擦去。她视线转去,屋内只有璃月,还在床边守护着自己。“我……好像听见你在吼人呢。”脾气好暴躁哇。
璃月神色明明是疲惫,却还是满满的欣喜。“你醒了就好。”见她挣扎着要坐起,璃月忙上前为她整理枕头,让她倚的舒舒服服。
那白皙如玉的面,眼下已经留了两道淡淡的黑色暗影。她的心里漫过淡淡的忧伤,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不知道自己到了这古代之后,是否愈发退步了。脆弱,虚荣,也有无法向人明说的疼痛,时时跳出来折磨一番。骄傲,坚持,却终是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又是否狠下心,在无意之间伤害了谁。
所以,她宁可不说。不言谢,也就理所当然装作不知道,不去理会。
这样一种潜在的冷淡而静默的磁场,似乎渐渐影响到璃月的身上。他从桌边端了碗药过来,袅袅的热气升起,背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似乎有些黯然的意味。
“来,把药喝了吧。”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
或许是她多心了吧。她微笑着表示谢意,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然后,看到璃月错愕的,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中已然递出的蜜饯。
她笑,“我不怕苦。”再多的苦也尝过,再多的难忍都已经被一一忍过,还有什么,是能打倒她的呢。
可是看着他手中递与不递都两难的蜜饯,她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难道所有女人都必须是脆弱的娇娇女吗,喝个药还得像言情小说里的好命女主那样要死要活,非得男主威胁利诱外加色相牺牲才能喝进去苦药?
还是……他以前,也照顾过这样的娇娇女呢?
“拿走啦!”她有些赌气地吼道。虽然嘴里还是苦苦的,味道差劲得让人只想割掉舌头。
璃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呆愣地乖乖答道,“……哦?好。”倒真的很乖地,把蜜饯盘子放回桌子上去了。
咬牙。
舒仪望着少年瘦削而挺拔的背影,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一点想要吐血的冲动。
璃月重又在她床边坐下,自动自发地去握她的手。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颤了一下。看看璃月视如平常的样子,舒仪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在昏迷中有什么恶劣的行为。现在,反倒是自己像被侵犯了一样,一惊一乍的。
她不知道,其实她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小女人。璃月看着她红透的耳尖,忽然觉得,原本像是被大石狠狠压住的心口,忽然之间似乎有一缕春风吹过,惬意极了。
问她,“你做了什么梦?昏迷的时候听见你一直在哭叫。”
他很担心。那一定是一段不好的记忆,她一直在喊的是——
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句话里,悲痛的意味如此分明,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有的时候竟然差点制不住她的挣扎翻动。大夫向他抱怨,从没见过这样奇怪而又难治疗的病人。他还有看到,大夫手上无意间被她狠狠挠下的几道血口。
她的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没什么!”不自在地扭开脸。
这样推拒的动作,直白得迅速伤了人心。他不信邪,紧紧抓住她急欲逃开的身子,“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分担痛苦吗?”
他的坦率,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声快要脱口的“好”,生生被拗下,嫌弃似的,成了冷淡一句,“已经过去的,别再……提起了。”
我忘记了。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说的。
什么都忘记,宛若重生一般,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又一次了。”他颓然地笑,却没有丁点笑意浮上眼里。“……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被你狠狠地拒绝了,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趋近你的心情呢?”
她侧开脸,转向他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捣着嘴,狠狠咬住。
她怕。怕自己说出什么软弱无力的话,也怕……自己一不小心,重重伤害玻璃般透明美丽的人。不管是哪种结果,她都不想去尝试,让它们恶毒成真。
视线试探地转过来,不期然看到璃月那认真的,似乎能够让人疼痛起来的明亮眼神。不知怎的,她莫名其妙地,幽幽开启紧闭的唇齿,“我只是在想,人的生命究竟价值几何?一个曾经熟悉的人,或者是身边最亲密的人,说死掉就死掉……那个人究竟想的是什么……这些年,我始终不曾真正正视过。”
她的话很凌乱,让璃月难免会有一种一头雾水之感。可是他不敢搭腔,生怕一开口,她这般难得的坦诚也不见了,于是只用眼神,用心的,慢慢示意启发她的坦白。
“死亡,”她叹道,“为什么,对别人来说,是那么容易。对于我来说,却成了一种……上天赐予的奢侈。”
璃月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把遮住她视线的长发细心掖回耳后,低声说着,“你的出现,确实是上天赐予的,我的荣幸,我的……奢侈。”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真正正地听进心里去。她不知道,那一****的出现,是怎样耀眼而生动的存在。对他来说,她已经不仅仅是上天惠赐的可爱礼物,而是一种,难以割舍难以言明的情结。
没有注意到他有些炽热的目光,她低着头,声音很平静地问道,“你,杀过人吗?”
他的眉头一紧,随即放开。刮她挺翘的鼻梁一记,他笑道,“笨,你当律法是不存在的吗?杀人是要被判刑的,你以为像是切菜?”
笑容却是有些苍白和勉强。
只见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他,诡异地笑开,“我忽然觉得,原来……杀人不过如此。”像是没有看到璃月骤变的神色,她笑得更是灿烂,“热兵器时代,有枪,太快了,根本让人来不及感受到痛楚。用刀啊……原来真的是恨极了一个人,只想让他痛苦万分,临近死亡都得不到一个痛快。哈哈,为什么呢?”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为什么不是那个时候,去给需要的人一个温热的回应呢?
感觉到璃月手臂的僵硬,她的笑容略敛。眼前突然闪现出,琳姬临死前那疯狂而诡谲的笑意。
心里一紧。她看向璃月轮廓优雅的侧脸,看到他突然凝结冰冷的视线,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里一下子紧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平平一推,将错愕的他推出视线之外。她盖上被子,声音透过棉被闷闷的,听不出是什么语气。“我有些累了,你先回房吧。”
璃月张了张嘴,终又作罢。伸手为她窝好被角,看着面对着自己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出去了。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尽早说出来。”
感觉温热的手在自己额上轻探试着体温,心里酸了起来,差一点……眼泪又要流出来。她刻意咳嗽几声,佯装紧紧被子拂开他的手,却在那贪恋着的温暖消失之后,心里怅然所失。
他不相信她。
或许,他开始不相信了,琳姬事件中她的无辜。
如果终有一个人要先推开的话,她希望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不经意的转头,舒仪的脸色刷地惨白起来。
地面上,一块小小的状似金属的碎片,在地板缝隙间微微闪烁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