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两人皆是沉默。慕容雪看着他宛如清泉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竟不像往日看自己那般温柔缱绻,也不似看待旁人那般冷漠肃穆,而是幽忧的,黯暗的,说不出的感伤与惘然。心中顿觉有些错愕,无所不能的他,也会有解不开的愁吗?
是了,是人就有喜乐哀愁,遂敛了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复拿起筷子,却被他握住,带了几分沉痛的沙哑“你还恨我,怨我吗?在你心里,可曾有过我的半分影子?”
慕容雪闻言蓦地怔住,他近乎卑微祈盼的口吻,让她的心里一阵发酸,忽地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落,一片凉意入心。这些日子以来,他不计身份的讨好,全然固执的宠溺,早已冲淡了过往的恨和怨。如果她还可以恨,可以怨,她也不至于这般矛盾和痛苦。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与他这样平静和睦的相处是不是也错了。
知道自己身患绝症的时候,她不愿意,宇轩因为自己的“离去”而难过,所以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他,却从没想过,郑睿轩也同样会伤心难过。
郑睿轩见她半饷不回答,深邃的眸光渐渐黯了下去,在他自嘲一笑的时候,却听她悠悠道“对不起,有件事,我不该瞒你!头疾是绝症,我,活不过多久的!~我们,结束吧!”
慕容雪说得极轻,像是沉痛过后的淡然,终是不忍在这样下去,她要告诉他,他对自己的付出和执恋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到最后,伊人去,空留他一人独自伤悲而已。
怎料郑睿轩闻言却是一声嗤笑,满是涩然的自嘲“这也是你不去‘赴约’,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那晚,她本可以随郑宇轩离开去临海,可是她却没有,反而履行诺言,回到了自己身边。为的不单是让自己放走宇轩,也是要让宇轩对她死心而已。
慕容雪淡淡一笑看着面前汤锅中袅袅升空的雾气没有回答,这样的答案,或许他早已明了,只是一直没有捅破而已。现在讲明了也好,也算是让自己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原以为郑睿轩会拍案而起,然后甩袖离开,却没想,肩头忽地一紧,身子被他猛然扳正,只能面对着他。
郑睿轩握着她显瘦的肩膀,目中神情愈发的坚定,一字一句,慷锵有力“那么,你说结束,是不是也不愿我伤心难过?你与他相处不过一月有余,就对他情深至此,那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否也对我有过一丝的动情?”
慕容雪身子一僵,想要挣脱他的手掌,却被他握得越牢。但看郑睿轩一副听不到答案,就绝不放手的模样,慕容雪深吸了一口气,如泉美目迎上了那双满含期许的眸光,亦是说得坚定无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要守着一个将死之人到什么时候?世上女子千千万,你何苦这样执着?”
话音未落,她轻启的粉唇便被他突如其来的覆盖住,辗转流连,好似述说着心底最深沉的爱恋。柔软的唇带着些微的酒香,肆意吮吻着她甜美的唇瓣的同时心中却满是苦涩与悲痛。
慕容雪震惊地睁大眼睛,想要将他推开,双手却不知何时被他牢牢握住,吻得越发深沉浓烈。不知是因为锅中蒸腾的热气,还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强吻的羞愤,慕容雪只觉脸上一阵火烧火燎,就在她感到胸口窒息,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郑睿轩这才将她放开。
好在醉月轩本就是描金镀银的风月场所,即便在这里上演春宫秀也不会有人觉得惊讶,更何况,他们落座的地方,是厅内暗角,更不会引人注意。
慕容雪想也没想,抬手就要打过去,郑睿轩却不躲不避,仿若料定般心甘情愿地准备受这一掌。眼看她纤细的手掌就要接触到他俊秀的侧脸时,他眸中隐有的泪光还是刺痛了她的心,在离他面上只有一寸时,她五指顿然收握成拳,终是没有落在他脸上,继而转瞬捂住了自己的鼻唇,小声啜泣起来,泪水决堤而下,眼前一片模糊朦胧。
却见郑睿轩薄唇轻勾,仿若三月里的阳春白雪,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反握到自己手中,用另一只手轻抬起她清秀的下巴,指腹摩挲,双眸缱倦,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知道吗?以前见你流泪,我的心总会不自觉疼,现在,却是无法言喻的畅快。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呵,你说呢?”
慕容雪被他炽烈的眸光盯得僵住,原来,自己患有“头疾”一事,他也早就知道了。这才恍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晨昏两遍的艾灸,若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又是为何?原来他对自己已然情深至此,已然超越了生死。思即此,她心中猛然生起一种感动,却是暖暖的,深深的。
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些什么?终究是自己太狭隘了,人这一生需要去做的三件事,知道如何去选择,明白如何去坚持,懂得如何去珍惜,她都没能做到,困在自己设下的监牢里苦苦挣扎。从未想过敞开心扉去信任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她不想宇轩因为自己的“离去”而难过,那晚,还让行风给他送去了自己亲笔写下的“诀别信”,希望他忘了自己,却没想,自己现在的“背叛”,他又会有多难受?现在,面对眼前同样爱着自己的男人——睿轩,她又该何去何从?
学校里,老师交过数理化文政史;家里,父亲教过为人处事经商道,却唯独没有教过她在感情的路上该如何抉择,才能让自己的心不再痛苦煎熬!来到这里,或许就是个错误,辜负了宇轩,亏欠了睿轩,还许了行风一段虚无的来生。还有比她更坏、更滥情、更不懂爱的女人吗?过往种种,悔痛在心,让她如鲠在喉,任凭自己的心被撕裂成片,斩断成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