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義曰:形骸之內有真君,足以高天下;有真宰,足以制萬物。形骸之外,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苟不知索於形體之內,方且本身而異形,認而有之,皆感也。惟體道者知形形之不形,雖其形化,而吾有不忘者存。故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夭壽不二。齊壽夭也。顏子曰:回坐忘矣。忘物我也。夫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于己,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此無他,知形骸之內有真君真宰者存,故總括百骸者,不能為之患也。古之至人不以利累形,異乎見得而忘形;不以形累心,至於廢心而用形。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視萬物與我將擇焉而不得,則吾身非吾有也。見不見之形,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夫孰足以息?心已是則雖寵而不辱,雖貴而無息,豈以世之所榮而為辱,人之所樂而為息哉?伊尹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得持寵之術,堯不以位為樂而得守貴之道,幾是已。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
徽宗註曰:天下大器也,非道莫運;天下神器也,非道莫守。聖人體道,故在宥天下,天下樂推而不猒。其次則知貴其身而不自賤以役於物者,若可寄而已;知愛其身而不自賊以困於物者,若可託而已。故曰道之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直以治天下。世俗之君子,迺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夫?
疏義曰:六合內外,無盡無極,則天下大器也。必有出乎器者,然後能運之,出乎器者,道也。立乎不測,行乎無方,則天下神器也。必有與於神者,然後能守之,與於神者,道也。聖人體是以在己,故在天下而不淫其性,宥天下而不遷其德,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天下樂推而不猒矣。其次則有明乎物物之非物,而無以天下為者,知一節重於一國,兩臂重於天下,身亦重於兩臂,貴其身而不自賊,愛其身而不自賤,若可寄託而已。夫豈殘生傷性,以身為殉,樊然殽亂為物所役,薾然疲役為物所困,不知保身之道歟?莊子所謂道之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直以治天下,正謂是也。世俗之君子不知身為生之主,迺殺身以成名,多方以喪生,逐物而不返,危身棄生以徇物,是猶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所喪多矣,豈不悲夫。
視之不見
視之不見名曰夷,
徽宗註曰:目主視,視以辯物,夷則平而無辯,非視所及,故名曰夷。太易未見,氣是已。
疏義曰:天三生木,在人為肝,肝開竅於目,故於五事為視,則目主視故也。明兩作離#2,寓象於目,而目之於色,合而後有見,則視以辮物故也。然視而可見,未離乎色,或高或下,可得而辯也。妙道非色,青然空然,曾無兆朕,視之不足見也。其平坦然,孰辯高下?列子所謂太易未見,氣是已。渾淪之初,氣且未見,其平可知,故名曰夷。
聽之不聞名曰希,
徽宗註曰:耳主聽,聽以察物,希則穊而有間,非聽所聞,故名曰希。大音希聲是已。
疏義曰:天一生水,在藏為腎,腎開竅於耳,故於五事為聽,則耳主聽也。水荐至為坎,寓象於耳,而耳之於聲,辮而後能聽,則聽以察物故也。然聽而可聞,未離乎聲,迭為清濁,莫之能間。妙道無聲,寂兮寥兮,曾無音響,聽之不足聞也。風濟籟息,概而有間,經所謂大音希聲是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其穊可知,故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徽宗註曰:微乎微乎,至於無形,孰得而搏之?大象無形是已。
疏義曰:氣變而後有形,有形而後可得。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未始有物,循之而不得也,是謂微乎微乎,至於無形者矣。有形斯可搏,道之無形,孰得而搏之?經所謂大象無形,則象之大者,孰有過於道者哉?夫惟無形,故其大無外也。
此三者不可致詁,故混而為一。
徽宗註曰:太易未判,孰分高下?大音希聲,孰辮清濁?大象無形,孰為巨細?目無所用其明,耳無所施其聰,形無所竭其力,道之全體於是乎在。窮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混而為一。雖然,既已為一矣,且得無言乎?
疏義曰:太易未判,列子所謂色色者未嘗呈是也。色色者無色,孰分高下?大音希聲,列子所謂聲聲者未嘗發是也。聲聲者無聲,孰辮清濁?大象無形,列子所謂形形者未嘗顯是也。形形者無形,孰為巨細?雖使離朱當晝拭訾望之而不見其形,則目無所用其明也。雖使師曠終夜俛首傾耳而聽之不聞其聲,則耳無所施其聰也。雖使知與喫詬之徒索之而終莫得,則形無所竭其力也。自其視之不見,言之則曰夷。自其聽之不聞,言之則曰希。自其搏之不得,言之則曰微。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道之全體於是乎在。窮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列子所謂渾淪是也。謂之渾淪,則以氣形質具混為一,而未相離故也。既已為一矣,且得無言乎?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徽宗註曰:形而上者,陰陽不測,幽而難無,玆謂至神,故不皦。皦言明也。形而下者,一陰一陽,辮而有數,玆謂至道,故不昧。昧言幽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疏義曰:形而上者謂之道,而神實妙焉,則神固形而上矣。陰知神之在陰,而不知其亦在陽,陽知神之在陽,而不知其亦在陰,神則陰陽不測也。速不疾而行不至,惛然若亡而存,是之謂其上不皦。形而下者謂. 之器,而道實寓焉,則道亦形而下矣。不偏于陽,非獨陽而生,不毗于陰,非獨陰而成,道則一陰一陽也。可以約,可以散,在無亦顯,是之謂其下不昧。蓋皦與皦如之皦同,皦言明也,不皦則幽而難知矣。昧與昧谷之昧同,昧言幽也,不昧則辮而有數矣。雖然,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則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也。
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徽宗註曰:道之體,若晝夜之有經,而莫測其幽明之故,豈貌像聲色可得而形容乎?故復歸於無物。
疏義曰:繩以約物,使不失其直,繩繩則不出乎防範檢押之內也。道之倫經,有條而不紊,若晝夜之有經,一晦一明無或渝也,故謂之繩繩。然深妙眇冥,無有無名,莫測其幽明之故,是以不可名。若然則復本歸根,一毫不留,非特未始有物,而又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者矣,豈貌像聲色可得而形容乎?是之謂復歸於無物。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
徽宗註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惚兮恍,其中有象。猶如太虛含蓄萬象,而不諸其端倪。猶如一性靈智自若,而莫究其運用。謂之有而非有,謂之無而非無,若日月之去人遠矣,以鑒燧求焉,而水火自至。水火果何在哉?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亦猶是也。
疏義曰:有狀故可見,道無見也,亦不離見,故為無狀之狀。有形故可象,道無形也,亦不離形,故為無物之象。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意其有而非有,恍兮惚而中有物也,意其無而非無,惚兮恍而中有象也,如太虛一虛化出萬有而未始有封,含蓄萬象不睹其端倪也。如一性無性,應物不窮而深不可測,靈智自若而莫究其妙用也。即有而無,有實非有,即無而有,無實非無。若日月去人遠矣,以方諸取水於月,以陽燧取火於日,不旋頃而水火自至。水火之為物,不可以有無期之也,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亦猶是也,故謂之恍惚。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徽宗註曰:其始無首,其卒無尾,故迎之隨之,有不得而見焉。
疏義曰:道之全體,混成完具,贍之在前,孰原其所始?忽焉在後,孰要其所終?莊子所謂其始無首,其卒無尾是也。迎之隨之,曾何有見哉?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徽宗註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師天而無地者,或蔽于道之動而憑其彊陽;師陰而無陽者,或溺于道之靜而止於桔槁。為我者廢七,為人者廢義,豈古之道哉?古之道不可致詁而非有,是謂恍惚而非無。執之以御世,則變通以盡利,鼓舞以盡神,而無不可者,道之大常無易于此,所謂自古以固存者歟?故曰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疏義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則道雖非陰陽,亦不離陰陽故也。昧於道者分陰分陽,或悅生而累形,則蔽于道之動而憑其彊陽;或趨寂以忘身,則溺於道之靜而止乎桔槁。為墨氏之兼愛者,為人而廢義,至於無見於畸。為楊氏之為我者,為我而廢仁,至於蕩而不法不該不偏,蔽於一曲。豈古之道哉?古之道有不廢無,不可致詁而非有,無不外有,是謂恍惚而非無。操此為驗,稽此為次,以應萬變,以對方來,變通足以盡利,鼓舞足以盡神,其於御世,無不可者,此古之道也。是道也,長於上古而不為老,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維綱宰制,凡囿於物,未有外是而能立者,道之大常無易于此。惟能探物之先而知其始,則道之倫經皆在我矣,故曰是謂道紀。
道德真經疏義卷之三竟
#1則與化為:『為』後疑脫『一』。
#2明兩作離:『離』前疑脫『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