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刚搬到这个街坊时,就在街口看到一个举止怪异的人,他们都说他叫傻子。
傻子本来是有名字的,可自从变成傻子,时间一长,大家都把他的真名忘记了。
邻居瞧我刚来,便向我道出那个傻子的来历。最初傻子并不傻,就是对学习一窍不通,初中毕业就念不下去了,家里人看他这样不是个法子,便放手不管了。傻子年纪轻轻就出去闯荡,离家半年,傻子回来了,据说是在外面出了事:傻子去肉铺当学徒,师傅看他是个外乡人,总是对他抛以冷眼,嫌他笨手笨脚,动辄就骂他蠢驴,后来甚至还动手打他。傻子不堪其辱,有一天终于爆发了,本以为吵几句嘴就了事,没想到傻子竟对师傅持刀相向,周围人报了警,警察赶来后,举起电棍指着傻子大喊大叫,傻子见状哭了,拎起刀就给自己手指头砍断半截。去医院才知道,傻子是因为要走,但是师傅不给他工钱才这样做的。傻子听不懂周围人说的土话,又怕自己因为没理,师傅叫警察让他坐牢,才砍自己手指头的。
傻子的意思:“你不给我工钱,那就给我手指头接上,再赔我钱。”
傻子被父母一边拉着一只手,一边拉着一只胳膊给牵回来了。不仅整个人看着呆滞僵硬、面色狰狞,而且居然还成了哑巴。
傻子不会说话了。这让我难以去向他本人问起一些具体情况,出于怜悯,我就有意无意的接近他,对他嘘寒问暖。一来二去,我和他倒成了好朋友,往往是我说话,他写字来完成我们的交谈,虽然这样比较麻烦,但并不妨碍增进我们之间日久深厚的情谊。
有一件事我很诧异,邻居们说他成了哑巴不久就变成了傻子。不过,傻子却能够与别人“正常”的交流啊,他傻到哪里去了?我观察了一个星期,就得到了答案——傻子喜欢傻笑,喜欢在街口手舞足蹈,喜欢追着漂亮的女孩挥手。
这些行为诱发了我的好奇心,因此,我决定一探究竟。这天,我默许傻子再次对着女孩招手后,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吓了他往后跳得老远。
我对傻子说:“嘿,我的兄弟,你怎么老是冲着女孩咧嘴笑,还对着她们跳舞啊?是不是想要个女朋友?”
傻子立刻就翻了脸,呜呜地冲我辩解着,仿佛气我一语道破了他向往已久的事情,恢复了狰狞的面容。
“你看看…别那么激动嘛,我可是好心啊,我知道有个女孩儿,她长相虽然不出众,但是却非常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还没男朋友呢!不如,我帮你撮合撮合?她眼光不挑剔的。”我突然感到自己要干的事情非常有趣,又故作煽情样的挑逗傻子。
傻子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一只手用力比划着什么。
“好啦,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能再对别的女孩傻笑、跳舞、挥手了!你每次都把她们吓得惊慌失措。”
我的确认识一个女孩,关系还不错,最近正好来我这边旅游。我跟傻子在口中说的女孩就是她,但她有男朋友了。
我跟她说了这件事,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不妥,毕竟要是让她男友知道了会很糟糕。与她同行的闺蜜使劲戳我的头,说我做事一点都不着调,简直是在胡闹。当然,她俩很容易就被我说服了,理由只有一个:他本身就很可怜,如果这样能给予他一些快乐也未尝不好,说不定他还会因为我们,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恢复正常。
傻子见到了她,发现她跟别的女孩完全不同,正如我所说一样,她温柔、善良,并且不以貌取人。我第一次见到傻子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邻居们夸赞我,说我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我终究明白,这件好事是不可能成的。傻子动了真情,只要女孩一来到街口,就寸步不离地待到她身边,在纸上给她画小兔子、小猫咪、小袋鼠等等可爱的动物。傻子的举止不再怪异了,他除了不会说话,和正常人毫无二致。隔了几天,那个女孩急匆匆地来找我,拿着傻子亲手为她绘制的素描画。她说愈来愈感到紧张,眼看就要回家了,该怎么对傻子坦白这一切?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傻子的感情会专注到多大程度,就笑着说:“放心吧,傻子那边交给我,编个谎言就应付过去了。”我瞅了瞅那副素描,不禁在心中盛赞傻子的画工,不仅把她勾勒的惟妙惟肖,眼睛还富有神韵,无论换作谁恐怕都要心头一醉。
那个女孩临行前一天,我和她同时出现在傻子面前。我先开的口:“怎么样?这样的女朋友是不是人见人爱啊,让你摊上了,算你有福气啊!可是,她家在外地,所以要一起生活的话,她就要回家同父母告个别。当然,你就不用跟着过去了,万一她父母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就糟了。”女孩接着我的话:“对啊对啊,没事啦。别担心,我过两天就回来的!”傻子听完随即一愣,继而猛地一点头,又好像想到什么,在纸上写下:明天你们临走前,再来让我看她一眼。
第二天,我们有些忐忑地来到街口,傻子早已等得急不可耐了。他递过来一个包裹,满眼温情地看着她。简单作了一番告别,我们驱车来到了机场。令我和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女孩的男朋友竟然出现在候机大厅里。我和她陡然一惊,她的闺蜜则迅速把那个包裹攥到自己手里。我摸着胸口,长吁一口气,示意她赶紧找地方把它丢掉。
“诶,亲爱的,你怎么会在这呢?我正准备回去呢!”她发出灿烂的笑容,投入到他的怀抱中,我发现那是要比对傻子更亲切更温柔的笑容。
“因为我想你啊,所以就来接你一起回去嘛。小x,这次她来你这玩没跟你添乱吧?”
“啊?没有——当然没有啊,哈哈。”我惊魂未定地答道。
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感到总有一双冷冷的眼光盯着我看。你们快些走吧,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目送着他们缓缓走进登记通道,我有些安心了。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扒着玻璃门,冷冷地盯着我,盯着这一切。
是傻子!是傻子!是傻子在看!在看!他在看!
傻子怎么在这?他是如何跟过来的!我的脑子被这突然一击轰的嗡嗡直响。
完了。
完了。
我骗了他。
他都看到了吗?他都知道了吗?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全都看清了!
我又揉了揉眼睛,傻子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一瞬间,我寸步难行。他不傻了,他不再傻笑!不再跳舞!不再追着来来往往的女孩挥手!傻子在说话,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听不见啊!
我听清了!
他在恨我!在恨我!他恨我骗了他,他恨我们这种无耻的行径。
“不是这样的!”我冲他大叫着,“我没想到你会真的爱上她!那么真挚的爱上她!我只是想逗你开心啊,我以为你在耍呢!”
傻子手里拎着的那是什么?是那件临行前送给她的礼物!
不对!
这不对了!
我不是让那个女孩扔掉了吗?怎么会在他手里!我快要窒息了,那种感觉憋的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傻子,你别走,你等等我,我向你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傻子把包裹狠狠地抛向我,砸到我的胸口,一阵心痛立刻刺激得全身颤栗起来。
“我就是在耍呢!”傻子说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傻子不是哑巴!他会说话!不不不!怎么可能啊!
我脑中混乱不堪,他恢复正常了?他不是哑巴啊!
一种外力促使我拆开包裹,里面的情景让我觉得天昏地暗。
是什么?我的天哪,是用鲜红的肉刻出来的几个字“我爱你”,旁边还有一颗红心。傻子原来是卖猪肉的,我忽然想到,但是他怎么能够做到!他不是笨手笨脚吗?他不是断了几截手指吗?这几个纤薄的字,是怎么用刀加工的!
我害怕极了,我跑到机场外面,因为慌乱被石头绊了个趔趄,无数行人从我身旁擦身而过,我不找他们!我找傻子!我要找到傻子!我哭着喊着!
傻子——傻子——
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找到他!我冲陌生人叫到,你们看到傻子了吗?看到一个会傻笑,会跳舞,会向女孩挥手但不会说话的傻子了吗!他是我的好兄弟,他现在可能有生命危险,我要找到他!
没有人回答我!
你们回答我!快回答我!
我不知道捞住了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你,原谅我吧!
我眯起眼睛,眼泪被挤了出来,灼烧着我的面颊。恍惚中,我看到许多人影,我听到许多声音。
“你这个疯子,快给老子滚一边去!”
“快走快走,这个人疯了!我们快离他远点。”
“赶快报警啊,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个又傻又疯的家伙!”
唯独没有傻子的影子,没有傻子的声音。
我想到了街口。“对,傻子应该在那!”我疯狂地跑,朝街口跑。
我跑到了街口,那里漆黑一片,已经没有傻子了。只有一根昏黄的路灯,下面有一个被拆开的包裹。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扶着墙蹒跚地挪动步子,离近后才看到——
那里面分明是腐烂发黑的肉,还散发着恶臭。
今年,人们看到那条街的街口又出现了一个傻子。
他原本是上一个傻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