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亦凡居内,舒凡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支蝶恋花的金步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下面垂挂的流苏串,看着菱花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目露迷惘。
熟悉的样貌,却是陌生的妆容,这一套妆扮仿照了息薇澜年少时的画像,经过紫菱的巧手,容貌上便有了七八分的相似。
可最令人惊讶的,是她那双清莹透亮的眼睛,仿佛浮云散尽后的晴空,澄澈万里,又恰如砂砾掠过后的溪流,波光盈盈。
“小姐。”紫菱进来轻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舒凡将手中的金步摇插在头上,整理好流苏细串,对着镜中的自己,灿然一笑,带着一抹坚定,自信地道:“嗯,我准备好了,走吧。”
当日送走韩灵犀后,舒凡便向宫里递了牌子。
尽管狄皇早就赋予了她们离家俩姐弟不用递牌子,便可随意出入宫廷的权利,可是由于舒凡的身体原因,这特权一直处于浪费状态。
而自从发现了梅澜居的暗室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想要探知真相,是多么的复杂而艰难。前面等待她的,或许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之门,也或许是一条充满危机的荆棘之路。
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那就不容许退缩半步!
既然选择了以身作引,那就必须绝对的高调!
所以,这一次进宫,她做了两手准备。
既让韩灵犀将她的话转达给玉琭,不容许她退避,又在明面上提醒众人她要去见玉琭,等于是将她进宫的目的昭然若揭。
而等她到了玉漱宫外,见着头上书写着玉漱宫三个大字的金漆牌匾上泛着崭新的亮光,嘴角不由得带起了一抹苦涩笑意。
去年来到这儿,见到的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而如今她这高调谱儿一摆,不说门庭若市,至少也可看得出这宫里宫外的焕然一新。
心头压下那股难言的苦闷,舒凡留下紫菱看守,独自迈进了玉漱宫的大门。
若不是一早知道宫人们已得到命令退了出去,看着这满室空寂的寝殿,舒凡怕是以为自己到了冷宫,安静得有些恐怖。
轻轻推开内室的门,发出一道吱呀声响,打破了一室静谧,可却没有惊动到屋中坐着的青衣少女。
那青衣少女恰好碧玉年华,如一座背身而坐的如玉观音,端庄而神圣。那身形窈窕瘦弱,撑不起繁复华美的宫装,外面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在这清秋尚暖的时节,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冰冻着她周身三步之内的距离。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入目之处便可看尽,没有一件华丽的装饰,只有几件孤零零的竹制小手艺摆放在书桌上,尚留一丝人间烟火气。
原以为她的亦凡居已足够简约,可同这里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这凄凉的情境,看得舒凡有些心酸:“玉琭姐姐,我知道我这次进宫,扰了你的清净,很抱歉。”
“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来这里,那就回去吧。”
玉琭没有转过身,清冷的声线听得舒凡心头一沉:“有些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你帮帮我,好吗?”
话落,玉琭哂笑一声道:“你在说笑话吗,看看我现在这样,我有什么能力来帮你?”
舒凡握着绣帕的手一紧,不甘心地超前走了一步:“我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澜姑姑会抑郁而亡,更不相信她会自杀,我只想要个真相!”
“呵呵,真相?这世上的确有不少真相,你要听哪一个?”玉琭自嘲地打断舒凡道。
“玉琭!”舒凡恨极了她这敷衍随意的态度,好似对什么都不甚在意,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深深刺痛到了她的心。
“我才这样说说,你就急了?”玉琭嗤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看到来人,秀美瘦削的玉容顿时一凛,站起身朝舒凡走近了两步,满目地不可置信!
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舒凡心底稍稍叹了口气,想着一大早起来坐在梳妆台前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玉琭姐姐,你看我这样打扮,是不是和澜姑姑很像?”舒凡移步来到她身前。
玉琭顿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而冷绝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为就凭这几分相似的容貌,就能改变一切吗?”她哂笑一声,“你想得……太天真了。”
“是啊。”舒凡没有辩解,反而顺着她的话,点头承认道:“我也知道这法子有点幼稚,老一辈人的恩怨情仇,纠葛了十几年的爱恨生死,怎么可能就靠这点雕虫小技来化解。”说着,她自嘲地一笑,越过玉琭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玉琭见她这一副想要促膝长谈的模样,眉头轻皱,但也没再说什么冷言冷语,只是转过身,走到桌边坐下,闭口不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玉琭姐姐,听我娘说,当时你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在侯府,爷爷还抱过你呢,你……会不会想念他们?”舒凡摩挲着杯沿,淡淡道。
玉琭淡淡撇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玉琭姐姐,我会想念他们。”舒凡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以前,我有时候在想,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没有见过我。直到前年,收到他们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才知道他们也是关心我的。”说这话时,她的视线稍稍一转,停留在书桌上那几件小小的竹制工艺品上。
竹风车、竹版画、竹笔筒、竹编的小兔子彩灯……一件件看下来,做工手艺同她房檐下的竹风铃如出一辙,看得她有些嫉妒,也有些羡慕。
玉琭见她停下话头,不由得侧目看去,见舒凡毫不掩饰地眼馋着书桌上的那些东西,低眸不语。
舒凡收回视线,恰好将她这一幕看在眼里,她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眼光一闪,徐徐道:“说实话,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虽然澜姑姑去了,而爷爷奶奶也出走了十五年,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忘记你。”
话落,舒凡抬眼直直地看向玉琭的眼睛,见她眸中流露出一丝怀念,握着杯子的手一颤,极力压制住心底的欣喜,立即追问道:“梅澜居的寝殿里有密道,这事儿你知道吗?”
玉琭闻言,神情一凛,目光凌厉似刀地朝她看来:“你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