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锦都盛景三千繁华,说那大宛门开万户锦绣,说那中原堪比无数江山。这夏元节更是怎一个“美”字了得?单是美人就有闭月羞花兮、有沉鱼落雁兮、有小家碧玉兮、更有国色天香兮……有明眸善睐琼鼻皓齿兮、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兮、有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兮……我今儿个一看,那路过的女子竟然个个是美人啊。
“锦都的山水真是养人哪,这个个都是佳人款款啊。”喝醉了酒胆子也大了,我睁大眼色眯眯地看着往来的姑娘家,她们被我这样一个“轻薄的公子”盯得见了我就跑。
季无同摇扇一笑,道:“哦,是吗?”
突然我手一指路过的一个姑娘,问他:“你说,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季无同摇扇的手一顿,思量半天才回答我:“她漂亮。”
“嘁,鼠目寸光。”我不满意他的答案,暗暗骂了他一句,而后转身奔到一家卖荷包的摊贩上。那老板见人来了,殷勤道:“公子,买一个送心上人呗?”
心上人?我又没有心上人买了作甚?但是这荷包样子很好看,买了自己戴也好,便口胡着说:“好,全包了。”其实我是糊涂了脑子才说的,只是觉得好玩,但这样却引起了旁边的姑娘不满:“喂,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没看到还有人在选荷包吗?”
我一看她,觉得眼熟,她看到我的脸好像也认得我,惊讶地瞪着我,思考半天,我俩手一指对方,几乎同时说:“你不就是——”
“叶流苏!”
“路人甲!”
……
“嗝……”僵局被我一个嗝声打破,浓郁的酒气钻到了她的鼻子里去,她忙捂鼻侧头。我见她嫌弃的样子,哈哈大笑:“姑娘,你可真搞笑!”
“你!”那“路人甲”气得语塞,只顾哼哼。一会儿季无同才算找到我跟上来,一见着她就说:“尹小姐?”
我一听,好奇问:“咦?你不是那个被我拿来比较的路人甲?”
“你说什么!”
季无同在一旁解释,“尹小姐莫气,叶公子这是喝高了,别和他一般见识,倒是尹小姐怎么一人跑到这儿来了?”
“酒宴无聊,我早就出来逛了好一会儿了。正是看中一款荷包,被他这个酒鬼给抢去了!”尹雪霏指着我,愤愤道。
“叶公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男子和女子抢荷包之礼?你应当把这荷包让给尹小姐。”
我哪儿管那么多,直言:“谁抢她荷包了?我就是要包下所有荷包罢了。她要是喜欢,我送她一个好了。”
我这一句,倒是让尹雪霏语塞。后来我真就包了所有荷包让季无同掏钱,尹雪霏从其中挑了个喜欢的,我便亲手赠给她,临走时她还道:“喂,你,你这荷包我以后会还你的。”
哪里要得她还?我挥挥手表示作别,却忽视了她脸上一抹羞红。
我和季无同路过青楼,突然门口涌来一大帮子的女子,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香肩半露的,一个劲儿地往季无同那里钻,说什么“公子你今天来得好晚啊”、“公子你今天还找我不”、“公子你今天想听什么曲子”云云,活生生地把我挤了出去。
那季无同被她们热情地涌进青楼,我顿觉身边没人了便大喊道:“喂,季无同,你进去了,我怎么办?”
他本是要抽身出来的,却似乎看见了什么,突然之间换了口风,挑起旁边一位姑娘的下巴,说:“叶公子,好自为之,回家的路你总归认识的。”语罢便进去了。
嘁,花花公子,重色轻友的人!我又骂了他一遍。举目望月,老马还识得识途呢,我岂会不认得回家的路?于是我一路向东,路过喧闹的人群、路过热闹的大街,一直走到了城门关下。
“咦?怎么走到城门口了?难道我的家不是这个方向?”实际上我也没走错,我的故乡连安确实是这个方向,只是醉酒的我已经搞不清哪里才该是我的家了,是连安?还是锦都?
可是我忘记了,连安城已经没有我的家了啊,我只是一个不知道该是男的,还是女的替身,只是叶太尉为了扩张自己权利而设下的一枚棋子吧?
我没有发现城门口的人群渐渐稀落,也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正远远地朝着我走来。
只是听得那熟悉的旋律——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那歌声虽然没有公孙燕唱得清亮,但是稳定柔和地仿佛给举目无助的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的身心突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耳边的风声飒飒,他的歌声悠扬,那人的身影越走越近,虽然缓慢但慢得安然。
虫鸣和歌声交替,仿佛在问我,希望来人是谁?我不知我心底的确切答案,我希望来的人是可以救我于苦海的人,是可以领我回家的人。
随着他脚步的逼近,我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人的脸庞,有叶太尉、有娇娘、有兮夏、甚至连采莲都被我算了进去……
他的歌声伴着耳畔的蝉鸣之声起伏地交替着,仿若奏出一曲和谐的乐声,越走越近的身影让我大致判断出来人是个男子,此时我脑海里还在飞快的旋转画面,是季无同?江斗南?李侍郎?不会是韩子高吧?会不会是沧水?此起彼伏的虫鸣借着洒落着的月光传到我的耳边,“吱吱吱吱”,节奏轻快而婉转。
我又有那么几分希望来人是我不识得的人,如此便能不让我身边的人看到我现在这般狼狈模样。但倘若真的是看到了,我竟只放心沧水看到……
最后,我也不顾是否看清了来人,闭上眼一个儿劲地冲上前去,环住他的腰际,抱住他的身躯,钻进他的怀里。不知何时我已是满脸泪水,蹭着他胸襟处的衣服,哭声连连。他将一切的讶然和担忧抛到脑后,一只手扶住醉软了的我,一只手搭上我的后背脊骨处替我顺背,他身上的清香包裹住我,给了我久违的平静,直到眼泪湿了他衣服的大片,我才断断续续停止哭泣。
他说,“越人歌,当年楚国的鄂君子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这首歌。”他终于解释了宴席上我随意的一问。
我终于抬头看他,在看到他熟悉的脸庞时,我笑了。终究我希望来领我回家的人是他啊。我故意倔强道:“我酒醒了就记不得了,你一定要等我酒醒了再唱一回。”
他不应我,反是说:“挽香,回家吧,马车在前面等着我们。”
他这么一说,我又笑了,我就知道,他是来接我回家的。
那浮云遥遥,那高台歌舞不休,那公子皇孙多少风流,他眉目依旧。我只愿我千万不要忘记——虫鸣的善意相告,和他的一首《越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