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各位大人寒暄几句,礼乐响起,叶老头象征性地夹了菜过后,众人开始动筷。我已是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拣了肥美鲜润的鱼肉进碗里,欲想入口,便听得尹大夫道:“往日夏元节时,都是和雪霏在自家里过的,仆人再多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真是冷清得很。现在受太尉之邀,来和大家一起挤挤场子,真是觉得热闹快活啊!”尹大夫语罢还向叶老头敬酒,两人对酌之后,太尉说:“哪里哪里,自从犬子流苏提出让尹兄一道儿过节一事,才意识到我从前的疏忽,不过没事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哈哈。”
我满心疑问,我提出来的?我哪里提过这种事?
但尹大夫听闻后,满心欢喜,朝我敬酒:“原来是贤侄的主意,早就觉得贤侄明事理,果不其然。来!老夫在这里敬你一杯!”
我鱼肉还没入口呢,见大夫敬酒,岂能?便匆匆放了筷子,起身回敬:“不敢不敢。”
一番寒暄,我侧耳倾听,正想继续架起筷子吃没吃到嘴的鱼肉,又听得卫将军道:哈哈,你们一口一个‘不敢’,一口一个‘哪里’的,我是粗人一个,听不懂什么礼节,彩礼这事儿还是内人提醒我才记得要带来哪!不过刚才在门口,流苏这孩子远远看见我来了,就立马迎上来,一口一个‘卫伯伯’的叫,叫得我心里欢喜得很哪。哈哈,我不懂什么礼节,就以军中敬酒的方式敬你,一口一个干!来!”
听得此句,又无奈放下筷子,起身迎酒:“卫伯伯过奖,这都是流苏应该做的。”
“你看,这孩子又跟我客气了。你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会儿你才长到我腰边,就闹着要和我学功夫,哈哈,现在你倒是去做了文官了。不过哪天你要是还想学功夫,卫伯伯肯定教你,来,是男儿,这杯酒就一口干!”
我去!一口干?还真当我是男孩子哪?这茅台本就辛辣,单品一嘬就够受的了,还一口干?
我迟疑不决,竟又不自觉地看向沧水,坐着的沧水既没动筷又没喝酒,丝毫不被饭桌上的事影响。罢了,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帮我挡酒,眼便一闭心便一横,仰头一口将酒灌下。
“好!不愧是太尉的儿子!”卫云良亦是一口干下,众人惊异,皆拍手称赞。
承下的赞美再多有什么用?我的鱼肉根本一口未动!
烈酒后劲足,茅台还极为辛辣,我还一口闷,整个喉咙就跟烫伤了似的,只想喝点水儿润润喉。但一扫,桌面上哪儿水?顶多那鱼汤还能解解渴,便想去盛短点汤喝,但不想不知哪儿又跑出来一句:“来!流苏啊,老夫敬你一杯!”
本就不胜酒力,脑子一热我也没搞清他是谁,就糊里糊涂地回句“哪里哪里”,又是半杯下肚。
刚坐下来,板凳还没坐热,又来一句“叶公子好酒力啊,我也来敬你一杯,你可不能推辞啊。”我便又半杯下去。
……如此反复,如此反复,想是有好几瓶的茅台都让我喝了吧?到后来我整个人神智也不清楚了,迷迷糊糊的谁也看不清了,酒气还特别重连我自己都嫌弃。但好在我酒品不差,醉了酒不打不闹的,也不大声嚷嚷,就仅仅是想好好睡一觉。
但睡觉自然是不会让我睡的了,酒席还没散,我作为叶府大公子怎么可能先行离席呢?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些老臣们许是自己都嫌敬酒累了,也都不再继续,而是将目光转向那唱歌的女子,歌喉清亮且婀娜身姿,远看像一朵盛放的芙蕖。有眼尖的立马高喊:“这不是公孙燕吗?”自打公孙燕在宫廷盛宴上一舞,声名远播,如今的身价远不止淮阳第一美人的所担着的身价了。
席间模糊听人议论:“太尉真是好手笔,连公孙燕都请得起。”旁边的人纠正他说:“哪里啊,你不知道,这公孙燕不是只有重金才请得来的。听说是公子沧水亲自到红楼数次拜访,才将公孙燕请来的。”
“真的啊?公子沧水去请,那这公孙燕多大的面子啊!”
“可不是嘛……”
我冷冷轻笑,沧水也是给了彩礼的嘛,这公孙燕就是最大的彩礼了。说起来,沧水他视力不佳,可看得见菜肴?可能拣得到菜?
醉酒的我身体软了一大半,有些无力支撑住身子,脑子也不清晰了,便一把手搭在沧水的肩上,用着浓烈的酒气凑近他说:“沧水……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之前我还误会你没给彩礼,是我小人之心了,给你赔罪!”
所谓醉酒的人最是贪恋酒的味道,这话一点儿不假,我便满席地找酒喝:“唉?酒呢?酒呢?”
这时,他推来一碗,我以为是酒,便接过说:“呵呵,咯,谢谢你啊。”酒气还喷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他用手嫌弃地一捂鼻,我又取笑他:“哈哈,你嫌弃了!我看到你嫌弃了,哈哈!”
也不顾他,便仰头饮下,一喝,只觉味道不对,“噗……”全给喷出来。好在我这桌走得人也十之八九了,不然我这样可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是什么?这不是酒!”
他悠悠道:“这是汤,你那酒气那么重都把我给熏死了,还惦记着酒?喝点汤醒醒脑吧,看你这样儿,酒量这么差还逞强。”
我听后顿顿,浑然不知我脸已是通红,指着他下了个正确的结论:“你不是沧水。”沧水说话才不会这么尖酸刻薄呢。
“你的沧水在你的左边,我是季无同。”他语气里有着深深的不耐烦。
我便一转头,望向沧水。此时的我只觉得沧水像一尊佛,动也不动也不看向我,也不吃菜,也不喝酒,我便好奇问:“咦?你吃了吗?”
“吃了。”
“那我怎么没看见?”
“在你不看我的时候吃的。”
“哦……我可没吃,光顾着喝酒了,呵呵……嗝……”我又是一个嗝儿直面地冲向沧水,那酒气应当很难闻吧?季无同都直接捂鼻子了。但沧水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多的动作,仍旧是坐着,也不捂鼻也不避让,生生地应下了那浓烈的酒臭味。
此时公孙燕的歌声悠扬飘转,传到我们这儿——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我指着公孙燕问沧水:“她唱的是什么?”
“《越人歌》”
“哦,讲的什么?”
他却不答我,大概是懒得回答,也罢,也不多指望他。突然我指了指碗中的鱼肉,叹口气说:“我的鱼肉,一口还没吃哪。”我突然想起宫廷盛宴,沧水给呛着的我顺背那会儿,那时我只觉得他真是一个温柔的好好公子,竟有那么一瞬间怀念起那样的关怀来,脑子一热便张着嘴说:“啊——”
我那样,没引得沧水多加注意,却把旁边的季无同给逗笑了。他自诩是酒品好的,也没多少人给他敬酒,自然是清醒得很,哪像我,脑子一昏便都什么能做的出来了。
他哭笑不得:“流苏兄,你这是干嘛?”
我把嘴一闭,实诚地回答他:“喂我吃鱼啊。”也是不要脸的,要是知道当时那么无耻我肯定宁愿醉死也不说这疯话。
季无同笑得没给喷出口中的汤汁,无奈摇了摇头,好心地给我拣了我碗中的鱼肉,正往我嘴里塞。哪知此时,我左边又伸出一筷子,正是沧水拣来一块肥美的鱼肉,这下我左右两边都有鱼肉了,一下子我犯了难。
突然沧水笑笑,温言道:“这是去了刺儿的。”
我果断地咬下沧水伸出来的鱼肉,有滋有味地嚼着,比起我碗里没去刺儿的,当然是去了刺儿的更加吸引我。
季无同悻悻伸回筷子,把那块鱼肉往他自己嘴里塞。
其实今天是夏元节,我原本的打算是晚宴过后就出去溜达溜达。自小就听说锦都的夏元节尤其地有特色,河里有鱼灯、树上有彩梢,有情人依偎也有齐家共游,好不热闹。正是想借着这机会好好玩玩,却不想被灌酒到糜醉。
但即便是醉酒,心里到底是惦记着的,我竟拉起沧水的袖子来回摇晃,活脱脱像一个撒娇的姑娘家:“沧水,带我出去玩儿好不好?”
沧水微皱眉头,考虑到人潮、天气、时辰等原因,直接回绝了我。而那季无同像是唯恐天下不乱,调笑着说:“叶公子,沧水公子不带你去玩,我带你去啊。”
我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扔了沧水的衣袖直接拉住季无同:“你说的啊!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走。”
我自是急不可耐,拽起季无同就往大门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