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一年过两个“春节”,一个是正月里大节,通常是君臣同乐、万民齐享;而还有一个便是大暑里的小节,各家各户自个儿过的节,称之为“夏元节”。每逢此节,散落于各地的贵胄人家便会在此日与家人、朋友同聚一堂、齐贺祝福,听礼乐、观民舞,祝酒东风好不快哉!寻常人家便叫来亲戚好友,从早晨开始忙碌准备盛宴,晚时围坐一桌飨食菜肴,一道儿叙旧。
饭后,便无论富贵贫穷,年少年老,只要兴致尚余便会出门上街。届时街市热闹非凡,张灯结彩,鞭炮轰鸣,灯花闪坠,人潮不绝。年轻的男女喜欢在此时出来幽会共游,或河边看花灯星点,或桥上耳鬓厮磨,或巷尾呢语,或穿梭摊市、流连忘返……
夏元节晚时盛宴,叶府低调地只是请了几个陈年好友。季老及其侄子、凉竹居公子沧水、卫将军极其妻儿等以及…….尹大夫及其千金。
这前面几位请来我倒是懂,这和叶太尉老死不相往来的尹大夫怎么也携家眷来了?
即便如此,我作为“叶家独子叶流苏”,还是站在门口干着台面上的事儿,收彩礼、迎宾。
“卫伯伯,里面请。”
“哎呀,许久不见流苏了,真是比年幼的时候还要懂事啊!好好,真好!”大宛第一名将卫云良,年轻时抗击北狄异族,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先帝悦,曾曰“我大宛有此等武将,妖神何惧哉?”宠信赐物白玉虎符,云良叩谢当以虎符作其传家之宝,代代相传。至今,北狄异族念卫威武,不敢来犯。
“卫伯伯过奖了,快请里面坐吧,家父已等候多时。”
送走卫云良,突然听见一阵侍女哗然,一眼望去,远远地见一人摇扇而来,此时竟有杨花清香扑鼻,馥郁芬芳,教人无法忍罢不闻。人未到来花香先至,我不用想便知是季无同那小子。果不其然,他看见我丢下季老快步上前,道:“流苏公子,久仰大名。”
他并不正面地知道我的身份,心有此底,便回礼云:“季公子,久仰,舟车劳顿,快请里面休息。”
然他歪头打量了我一会儿:“流苏公子,在下是否在哪儿见过你?”
我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他看出什么端倪?我该如何回他,才足以打消他的猜疑?好在此时季老在后面蹒跚,见他亲侄子丢下了他有些闷气,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不悦道:“无同!你干什么?还不快点来扶着我!”
我心里感谢季老,趁机用眼睛瞄向季老几下,示意季无同该去帮着季老,也就是变相地打发他。他收扇一笑,用扇骨的上板拍了拍我的肩,深意一笑后便回去接季老了。我心险慌,他毕竟和我相处过,铁定是怀疑了些什么。等到季老和他重又返来了,我恭候道:“季老、季公子,里面请。”
季老将邀请函放至家仆手上,送上彩礼,说:“小小薄礼,老朽贺辞,不成敬意。”
“哪里,素闻季老字画乃世间绝品,叶府得其贺礼才是我生荣幸。”
“哈,大公子尤其会说话,无同,你可得和大公子学着点。”
再是两句寒暄,季老跨进门槛,然季无同突然回头看我,一声轻笑,我只觉全身上下凉飕飕的,那杨花之香浓得我直打喷嚏。那季无同什么毛病,一个大男人还喜欢用那么浓厚的香精。
随后,沧水的马车到了,他在家仆的搀扶下踱来,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接应他。远远,他一步一步笑意款款,穿衣一向素净的他在今天这喜庆的时宜挑了件藏青色蓝袍,既轩然出众,也显雍容大气。
“公子,您来啦。”我突然很是好奇沧水会送来什么彩礼,卫将军给的是锦衣玉缎绫罗花布十匹,而季老给的是价值千金的他的亲笔贺词……还有诸如等等,都是人间极品,而沧水会送什么呢?
沧水点点头,俯身作揖:“叶公子辛苦了,我大概是最后一位宾客了吧,不妨和我一道儿进去?”
见门口车马稀落,名单上人数已满——他确实是最后一位宾客了。
我点头应声,便揉揉肩膀,对家仆道:“你们也可以休息休息了。”
我一歇着,沧水示意他的小厮去栓马车,他的小厮一走,我竟然就自然而然地顶上了小厮的位置。见到那高高的门槛,我竟然极其自觉地搀住沧水的手,道:“公子,小心门槛。”
沧水未有丝毫诧异,极自然地接口道:“嗯。”
手上像是魔怔了般,一看见沧水我就放下身段去扶着他,好像这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罢了罢了,都快把人带到大厅了,也不讲究那么多了。但是距大厅越近,我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好像少了什么?彩礼!他的彩礼呢?
沧水从下马车到现在,根本没提彩礼的事儿啊?他好像也没给家仆邀请函吧?他好像也没和我寒暄两句吧?重点是,他好像根本就没给我彩礼吧?!
我真的是十分极其地想要收到沧水的彩礼的,就算他不是给我的,是给叶府的,我也是特别特别地想知道他会送什么的啊!
于是我旁敲侧击,悄悄问他:“公子,你方才好像没给家仆邀请函?”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没给礼品?”,但总不好意思直接问人要礼物的吧?
沧水十分不经意,随意应付我:“嗯?可能是家仆落在家中,没带过来吧。”没有邀请函还敢大摇大摆地进人家府邸,我心里腹诽他第一遍。
“哦,无事,公子来叶府不需要那个东西也罢。唉,公子,你可知季老书法极其绝妙?”
“知道。”
“是啊,季老一字千金,不想今日能有幸得他送来的字帖彩礼,真是三生之福啊。”
“确实,你可要好好收藏着,往后临摹也是好的。”他将话锋偏转,避谈彩礼,我心里腹诽他第二遍。
然我越挫越勇,继续言:“公子,《礼记》上是不是云‘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这么明显的暗示,沧水一定懂我深意。
但我显然忘记了,沧水厚起脸皮来是普天之下,无人能敌的:“正是,看来叶公子已得《礼法》精要,熟稔而手到擒来了。”张冠李戴,转移话题,我心里腹诽他第三遍!
我正要展开下一轮的攻势,此时叶老头突然叫唤道:“沧水!快快,坐这儿!”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只顾着喊沧水。正想亲自来扶沧水,被旁边的季老一拉,才坐了回去。
这老家伙不中用、没志气的,我正帮他搜刮礼品呢,居然坏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