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启八年,朝廷因礼部尚书叶流苏的智举而筹得巨款,委任工部前往治理水患,另命叶流苏前去赈灾、抚恤民情。
于是便有了这样尴尬的一幕——
“哈、哈、哈……”我极其尴尬地笑着。因皇上拿到巨款后龙颜大悦,一个劲儿夸我足智多谋,一个高兴就赏我个圣旨,要我继续发挥个人作用前去潮州赈灾。然后懵掉的我和一直看我不爽的韩子高便同吸了一处空气,同呆在一个地方,同乘了一辆马车……
听到我的干笑,韩子高瞥了我一眼,偏头说:“没想到你还真的把灾银弄到手了,真不愧是尚书大人哪。”这语气是怼我还是夸我哪?
“过奖过奖,也是各边州牧积极配合的功劳。”
“想必尚书大人和州牧私交不浅,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足灾银吧?”他满是不屑,说话也毫不客气。
哎呀我去这个情商低到一定境界的韩子高,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什么叫私交不错?好像说的我靠关系才办成的事。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好吗?本姑娘靠的全是才能才能好吗?!
情商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我自然知道现在和他争论是不理智的,于是我扯出笑,试图转移话题:“哎呀呀,韩郎中,你说此番一行,皇上对我等信任十足才委以重任,但毕竟潮州水患是历年来的顽疾,你真的有把握能治好它?”
韩子高倒是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云:“哼,我不像某人,随随便便交个差就敷衍了事,而且我的法子一定行得通。”
“哦?你怎知道?万一潮州地形特殊,你那法子行不通……唔,到时候你可就落面子了啊。”
“嘁,无知鼠辈。”韩子高翻我个巨大的白眼,“来之前早已做好准备,潮州什么地形我早就心知肚明,不像某人……哼!”
“哦?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半月的路途颠簸,终于到达潮州。
“沧水公子,见信如晤。
舟车劳顿半月有余,终是抵达潮州。工部积极配合,潮州正是百废俱兴,想必不出半年,便能恢复昔日光景。但路经邻县茂林,发觉该县也遭水患殃及,村庄多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吾等甚是痛心。想着若是可以,是否也将茂林一并救治?只是如此一来,银两或许不足。
韩郎中虽对我一向颇有微词,但一旦谈及水患之事他便能抛却私人恩怨,大持己见、勤恳做事。因而公子也不必担忧,流苏在这里一切都好。
京中事宜如何?家父可安好?朝中动向如何?近几个月礼部确实闲着,想必大家都能得了空歇息了吧?不妨准几个之前申报休假的官员回去休养如何?公子也不要累着了,公子身体不好,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前段时间府里得到皇上赏赐的西雁国的枇杷,于止咳化痰极有好处,近日换季易伤风,公子不妨拿去些,想必家父也不会介意。
潮州之事若是顺利,约莫一月有余便可回京。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容流苏客后更谭。”
我将小笺绑在鸿雁的小腿上,撒手任它飞向锦都。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啊,一写书信就喜欢絮絮叨叨。这时韩子高从远处走来,看见我飞鸽传书,习惯性地讽刺我两句:“怎么?这才来潮州没几天,叶尚书就急着向京中通风报信?”
“韩郎中不是忙于治灾不可抽身,怎么今天这么得空?来我这儿溜达了?”
“若不是来汇报款项事宜,下官恐怕还没胆来打搅叶尚书清闲。”
哎呀我说这个韩子高,他哪只眼睛看见我清闲了?我不也一样为这各方面用度忙的焦头烂额?
“既然是来汇报的,那就坐吧。”沏了一杯茶给他,容他慢慢细说。韩子高这个人虽然平时和我合不来,但做起事来却是井井有条,他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日落月升。
“如此,便是这些了。潮州的各项工程正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支出上也都在预计范围内。”韩子高将写好的财政表给我,我却是没接。
他略一诧异:“叶尚书?”
“潮州是都在预计之内了,那么茂林呢?”
“???”
“茂林虽是潮州邻边的小小县城,朝廷也不曾在意它。但既然茂林是我大宛的一块地,那我们便有职责确保它不受无妄之灾。韩郎中说了这么多,可有把茂林也算在内?”
“这……”韩子高缩回手,许是感到羞愧,面上多了一丝红晕。晌久,他道:“那既然要把茂林算在内,叶尚书可有想过万一灾银不够……”
“灾银必然不够。”我打断他,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此时我下意识地学沧水轻擦茶盖,微抿茶水,笑笑续说,“但官银总是够的。”
潮州的某日,乌云密布。
送信的小厮给我送来一张从京中送来的信,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勿动曹张”我正苦笑之前我废话连篇换来只有沧水的四个字,并猜测着他说的“曹张”莫不是就是潮州州牧曹可和茂林县长张丰?就在此时,小厮又送来一张字条:“动曹张者,死。”
我问小厮字条何人送来,他说是米袋子上面贴着的。
那米袋是官家粮仓里运出来的,想必写这字条的人十有八九是去过那儿的人。
当我把这字条拿给韩子高看时,他的眉头显然皱成了一个“川”字,无聊之余我敲打笔杆子,斜眼将他的疑惑和愤怒尽收眼底。
“这是谁送来的?竟然敢威胁朝廷命官!”
我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韩郎中有何应对之策?”
“这还用问?当然是把曹张给端了!”我便就知道,以他的性子必会迎难而上。
我轻笑,又道:“那如果我说,沧水公子也不让我们动他二人呢?”
这回韩子高傻眼了。
我见他愣然,继续解释:“我要求当地官员募捐的条令还没颁布,就来了一张‘先发制人’的字条,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何奇怪?不过是他二人消息灵通,想先来个下马威罢了。”
知道这样解释不通,便换了个问法:“那这样说来,韩郎中是觉得他二人沆瀣一气,同敝相济了?”
“这很明显。”
“既然这样,那么当初潮州上报灾区之时,怎么没把茂林算在内?”
“这……”
“当初还是我们发现茂林之地灾情严重,才决定要一并解决的,只是这个决定并未对外公开,就有人顺水推舟,有意将潮州、茂林捆绑在一起。韩郎中,对此有何看法?”
“你的意思是说,这张字条无非是想刺激我们端掉曹张?”
“我原本的想法是动曹不动张。曹可确实是潮州地头蛇,向来中饱私囊;但张丰为官清廉,与曹可并非一物。写这字条的人约是抓不到张丰的把柄,想借我们之手除掉他。”
“既然叶尚书已看透其中,那到时候只除曹不除张即可。”
“非也。沧水公子的谶言韩郎中可还记得?公子从京中来的千里传书,那便是说明‘曹张二人之事’的假消息已传入朝中,皇上正等着我们处理这事。”
“为除掉张丰,竟然有人愿意如此大动干戈?莫不是这张丰也非池中之物?”
“韩郎中睿智,只是他身上有何秘密我们不得而知,朝廷也不得而知。现下我们需要考虑的,就是应对来自朝廷的压力。想必不过多久,朝廷的诏书就会发来,若是在此之前我们不能将这事处理掉,恐怕就不得不除张丰了。”
“但沧水公子不是说不要动曹张吗?”
我莞尔一笑,笔却被我大手一压,按于桌上,眼神一凛:“公子说不动,我们便不动了吗?”
……
翌日,便和韩子高一道儿造访曹府。
我的降说战略很是简单:先是两三句寒暄,再是讽刺他“治理有方”,再说他是个喜好风雅之人,将他屋子里什么奇珍异宝都夸了个遍,让他心虚;再者找个借口强行在他家吃顿中饭,饭桌上顺带让韩子高把治理水患所需要的开支都列出来,这一项一项列的,把曹可吓得连筷子都要拿不动了。
最后,我再做个漂亮的结尾:“曹大人,潮州乃是要塞之城,是江南江北关键要道,朝廷很是重视。虽说潮州水患是多年来的天灾,但既然是多年之灾,曹大人就没有半点想要根除的意思?此番朝廷派出韩郎中这等人才,就是为了一劳永逸,还望曹大人多加配合。”
那个曹可,大约是被我吓的不轻,说话也开始结巴:“是,是……下官,下官必定配,配合。”
今天的降说,是成功的。只是这条路,还很长远。
归来途中,韩子高终于忍不住发问:“欺骗曹可让他拿出私银来救治茂林,这么做意义何在?”
我于他一笑,轻声如细雨:“曹可、张丰之间,没有矛盾,便制造矛盾;既有矛盾,便扩大矛盾。”
之后几天,我让韩子高不断地把账本送到曹可面前,每次都软磨硬泡地逼他义捐,每次数额都不在少数,再让他捐几天估计就能把他的家给掏空了。
日渐暖了,我望了望天,是小满天了。要赶在小满结束前还潮州等地该有的安宁啊,我这般想到。之后便吩咐小厮准备车马:“是时候了,去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