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难道不想解释一下,脸上这道明显的伤痕吗?”沧水斜睨着我,手上拿着戒尺,反复掂量。
当时我心里的想法就是——曰狗乎!他真的要打我啊。
但为了避免那戒尺落到我这双手上,我急中生智,以移花接木之法转移话题:“啊!沧水!你说我明天上朝要不要把纱布揭下来呢?”
揭,众人一眼便知我破了相;不揭,众人一定好奇我脸上究竟怎么了。其实……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嘛!
这只是我的缓兵之计,也不指望真的能避免被罚。但等我闭了眼真的做好了赴死之心,他的戒尺反而不下来了。
嗯?怎么了?没人打了吗?沧水变成蝴蝶飞走了?
我微微打开一条眼睛缝儿,偷看他。他没变成蝴蝶飞走,只是收了戒尺,歪头沉思,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小姐的担忧不无道理,与其现在处罚,不如好好想想明天如何应对百官的追问。”
我知因我的机智暂时得救,便起身坐下来,假装正经地参与到这个“大讨论”之中:“我思量半天,想想这事儿还是不能让众人知道。不然说堂堂‘礼部尚书’叶流苏竟然被一只叫‘阿苗’的猫给抓破了相,那岂不成了锦都之大笑资!”
“嗯?原来小姐的脸是被那只黑猫给抓破的?”
登时,空气凝结了三秒。
“你果然知道他家的猫叫阿苗!”
“你去过梅尚书的家?”
两个人突然同时问起,倒都是怔了下,又是一秒左右的尴尬,终于沧水先发了话:“小姐刚刚说‘果然’……”
沧水话还没问完,我就立马抢了先说:“是啊,和梅尚书同路,便顺便去他家坐了坐。”我万万不能让他知道更多有关“阿苗”的事,不然怕是又会露出什么破绽。即便我心中气他故意用一只猫的名字给我赐名,也只好忍着不发。
“那……小姐可有什么收获?”沧水果然不再追问,顺着我的话锋继续说。
我点点头,如实说:“我觉得,梅尚书的软肋在他的猫,和他的女儿。”
“确实,他的女儿自从嫁入长阳王府便再没回过锦都。按说即便女儿已嫁为人妇,而定时省亲也是应该,但梅氏从来不曾回过家门,估计里面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吧。”
我继续点头,他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
沧水继续言:“梅方古虽然为人正派,也和我们没什么利益冲突。但多知道一个人的软肋,于我们只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公子说的甚是。不过,明日朝堂之上,到底要如何交代呢?”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而后说:“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沧水他怎的放心让我实话实说?
“公子,一步错步步错。您真的确定让我实话实说?”我再追问以确认他不是随口说说,而他则冷静地点了点头。
翌日早朝。
诸朝臣早到,聚谈时见我的花猫脸,噗嗤一声便都笑出来。我白了他们几眼,静静等候圣上的驾到。
但果然有耐不住性子的,上前询问我这脸是怎么回事,按沧水所交代的如实回答,那人得知是梅尚书那只“阿苗”的杰作,突然就不再多言。我心里正是好奇,突然司礼监管一声“皇上驾到”让众人都缄了口归位静待。
“启禀皇上,潮州水患致使民不聊生已有些时日,而我朝款项迟迟未拨,再这样下去,恐怕潮州一带要起民愤而引起暴乱哪!”皇帝刚一坐上龙椅板凳,底下就有人奏议。
君承煜抚额,最近临近大暑各地水涝频发,朝廷已经为此大出血拨了不少银子下去,遗憾的是这水涝并没有消减的迹象。“邱泽!”君承煜龙颜大怒,户部老尚书战战兢兢地出列跪倒在地:“皇上……老臣…….在,在。”
“你是怎么办事的!潮州的银子怎么还没拨下去!你们户部都干嘛吃去了!”
“回……回禀皇上,户部库银紧缺,潮州水患灾情严重,所需银两数目不小,已经超过年限数量,老,老臣也正在想办法筹钱哪!”
可怜的邱尚书,被君承煜吓得不轻,还头一次见他讲话这么结巴。
君承煜也不想与口齿不清的邱尚书再多作言辩,直接点了李侍郎的名让他报上户部款项。李侍郎倒也不紧不慢,镇定地将所列好的户部收支项目表呈上,并交代了具体事宜。
此时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这李侍郎的才干众人皆知,做侍郎的位子也有些年头,论经历和学识都足以坐上尚书之位了,怎么他还是不升迁?”
“这种事在我朝情况还算少吗?侍郎比起尚书,能力更甚,却偏偏居于下位,只能眼睁睁地看别人大材小用!”那人指桑骂槐,我自然心知肚明。我处尚书之位,若一直没有作为,恐怕是不待人召见的。
君承煜看了账册后抚额外加深深叹息,心累得连让邱尚书平身的话都不想说,反将话锋交予我们:“各位爱卿对此事有何良策?”
众臣面面相觑,一到关键时候大家都会极其团结地掉链子。但总有几个人例外:
韩子高勇敢地迈开步伐,挺身而出:“启禀皇上,臣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经臣统计,每年水涝之灾频发之际都在六月、七月;这段时间天热难耐,农民倦怠,疏于水田管理,使得水道堵塞。水流积聚时间久了,自然导致大范围的水涝。依臣之见,堵则不行,不如疏浚。将水引之,将路开之,将涝疏之,方可去患。”
韩子高毕竟是作为工部的郎中,对于这种水利工程的事自然很是在行。但没想到的是,原本默默无闻的工部,因为他的一句谏言,受到了君承煜的大加赞赏,工部跟着一起受到皇帝的重视。这次的水患事件,就全权交由工部处理,让其余各部对其相助。
我心下一紧,觉得我也是时候该做出点业绩来了。
于是他方才谢恩,我就跟着出列。其他官员都很惊诧,今天都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积极啊?
“启禀皇上,臣也有一计。”
“哦?你们礼部有什么计策?说来听听。”
“方才韩郎中之言,重在治理水患,但水患已然发生,百姓流离失所的问题并未解决。之前邱尚书也说库银紧缺,一时半会儿凑不到银子去救灾。其实这些钱不必从国库里取,让离锦都近的几个州县提前上缴税钱,以解燃眉之急。”
“但若是各州县来不及准备当如何?”
“锦都周边的几个州县素日里经济发展得比较稳定,几位州牧大人也都有提前备款的习惯,想必皇上一发诏令,他们定然能在五日内将筹款送来的。”
“哦?叶爱卿这么笃定?”
我微微沉吟,片刻后我坚定地对上君承煜的视线,说:“笃定。”
实则我与他们交情并不深,也没特意调查过他们,更加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备款的习惯。但我知道的是,那周边的几个州县的经济实力加起来一点儿都不比锦都低。我时常能看见来自那些地方的行商来往于锦都,他们的穿着讲究,衣料质地也非常好,可见即便是小小行商日子过得也十分滋润,就更别提当地的豪绅了。
“有着这样的经济实力,却一直未被重视,着实可惜。”沧水是信了我的说辞,但皇上是不信的,于是我便主动请缨亲自去讨要税款,力证我的判断。
这种差事算不上肥差,自然没人和我抢,我心里盘算着这事若是办成了,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我便能少遭人说闲话了。
而唯一的难题,就在于——他。
沧水捏着杯盏,荡涤杯中清茶碎叶。他方才也说周边县城的“可惜”,那想必是同意我此行?
心里正有几分开心,却不料他捏紧瓷杯,下一秒“砰”地重重落桌,杯中茶水更是被震得洒了出来。我身子一震,好生被吓了一跳:瓷杯没坏,但他,是生气了吗?
“手滑,抱歉。”他解释道,我才松了好大一口气。然我依旧好奇他的看法,便问:“公子觉得我此行如何?”
只见他淡淡云:“小姐是礼部的尚书大人,沧某不敢妄言。”
……
他就是生气了,生气到都不想管我了。
我能明白他的出发点,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便直言道:“我明白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但若是这小事做成了,至少我在朝廷的流言蜚语就会少些。”
我努力地解释着,但沧水依旧无动于衷,我便继续:“之前你们让我女扮男装,让我坐上尚书的位置……虽然一开始有很多的不适应,但是既然官拜尚书,不就是应该以一个尚书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吗?
“虽无雄韬伟略,但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我还是懂的。除非哪天你们不需要我了,否则我还是会将该做的统统都做了,一个不差一件不落!”
……
头一次在他的面前说这么多真心话,心里有种特殊的爽快。
沧水叠指敲了敲桌板,沉默着思考,而后说:“这件事不在你职责范畴内。”
“我知道……”我声音渐渐弱了,确实他一句话把我满腔的积极都顶了回去。
突然沧水起身,淡淡说:“但是让户部欠我们一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可是答应了?我正怔然,他又言:“我要回去了,麻烦小姐帮我叫来小厮。”
我目送他走时,见他的背影单薄,像纸张一般。不禁在想,他这张纸上,究竟都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