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数不过是上苍在无聊之际定下的一个生存规则,有的人有时候会走出上苍画下的圈——结果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他为什么要离开这个牢笼?为什么要走到不属于他的地方?为什么要挣脱开束缚了世代人的枷锁,为什么不约定俗成本本分分?仿佛他罪大恶极,仿佛他不可饶恕。
“我就当他们是在嫉妒,是在羡慕,便也不去理会那些人异样的目光。有些人说我傻,呵呵,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傻吗?”娇娘冷笑了声,我听得甚是入迷,一时间忘记回答她。其实她大概要的不是我的回答,她要的应当是那个和她默默天涯的男子的回答罢。
娇娘原和父母居住在邺城远郊暮溪山西村,溪水的下游。她未曾离开过暮溪山半步,因是独女,小时她无玩伴,便只与山林虫鸟打交道,生活也极是自在。只是七岁的某天,她去打水之时,看到溪面上漂浮着零零落落的什么东西,起初她还以为是桐叶,不予理会,仍旧弯身打水,但等那“桐叶”漂到她手边时,她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桐叶,而是一张张的书页。那书页之上还密密麻麻的写些什么字儿,因溪水糊了字迹倒是看不太清了,但这却十分地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是什么人?竟然把书撕了扔水里?”她嘟嘟着嘴有些不满,书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无疑是奢侈品,买都买不起,更别说还让她看到被撕掉的书页,她心里是气了好一阵。她嘴上一面骂咧撕书之人何其不道德,一面捡了那些书页甩掉水渍收进衣服里,收集了好大一堆,她才满意地提着水桶回家。
娇娘是不识字,那时她还小,但她父亲以前是读过几年书的。她便拿那些书页给她父亲看,问:“爹,这上面都写的什么呀?”
她老爹许久不写字,有些不识得了,但细细研究后,还是能辨识出来的。等到他看完模糊的全部文字后,惊讶道:“哎哟哟,这是,这是……哎哟哟,真了不得!真是可惜!”她老爹一面拍着大腿一边惋惜。
老爹反应这么激烈,小娇娘更是好奇:“爹,这是什么呀?”
“这些可是完备的正史资料,只有德高望重的官宦人家才有的。唉!真是可惜了,这多宝贵的史书啊,就这么浪费了!”
“爹,这些破纸片真有那么宝贵?”
“那还用说?即便普通人苦读十年、考取功名,也不一定能得到这么宝贵的典籍啊!”
小娇娘偏着头想了许久,说:“爹,那你就教我认字吧,我想看这些书。”
自此以后,小娇娘的生活越发地有奔头,再不像往常一样,如同野孩子般整日就知道在山林里乱逛瞎跑,而是终日伏案习字、埋头习字,只为了能把那些残破的典籍看懂。
娇娘捡起的那些书页寥寥,不过多久她就全部看完,但她发现,那溪水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撕下来的书页顺流而淌下,片片书页哀婉如水中浮叶。娇娘有时也觉得好奇,究竟是谁做这样的事,而他又为什么这样做?
每每望去溪水上游的方向,能看见迁徙途中的候鸟赴继,也能看见停落枝头的雀鸟嬉戏,看得见云卷云舒,看得见花开花落,但是,能看见他吗?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忍心将这些巨作破坏,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居住在这人烟稀少的山林深处?
那日娇娘之父扛着柴火回来了,她娘亲倒了一碗茶,他仰头闷喝,道:“我现在才知道,我们这山上来了个大人物,听说原来是在邺城任官的温南风温大人,现在正住在我们这溪头呢!”
“温大人?就是那个爱民如子的温大人?他怎么会来这山上?”
“是啊,我也不知啊。那温大人勤政亲民,有目共睹。我们家娇儿还是娃娃头的时候,他还亲自抱过呢!”
“是呢是呢,唉,这一下子就变了天,这么好的父母官怎么就藏居在山上呢?”
娇娘一旁偷听,心里疑顿——温南风抱过自己?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们家和温南风认识吗?听说他是州牧,那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有,那温南风会不会就是撕书的那个人?
抱着一大堆的疑问,她再次来到了溪水下游——她期待着今天的书稿。
果然,不过多久,从溪水上头又飘了许多纸张下来,娇娘涉水去拣,发现今天的书稿尤其地新,像是刚刚誊写好的。她抱着一摞书页,堆起来有她半个人高,想来今天的收获颇丰,便高兴地抱回家去。
因那些书页都是经过溪水浸泡,有些书页自然是毁掉了的,于是娇娘学会写字后,她便尝试着自己重新抄写一份来,时间久了,竟然就让她凑足了一本《春秋》。她的年华在一张又一张的书稿中度过,终日伏案让她学得了不少连她父亲都不知道的知识,这一年复一年,春去秋又来,南雁又北往,娇娘从一个毛丫头长成了出落娉婷的少女。而这整日里,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到溪边打捞漂下来的“书籍”,原先只是史书典籍后来便有些诗词曲作,偶尔也有会奇闻志怪……种类繁多,不吝种种。
随着书籍的增多,娇娘对温南风的好奇愈发地浓厚,直到某天某时某刻,情窦初开的娇娘明白那不仅仅是一种好奇,而是日日相思不得而见的爱恋……与仰慕。
终是有一天,她拣到一首词,上面写道——
“君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了,
但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
娇娘一面念着一面用手指描过那潇洒的字迹,这份李之仪的《卜算子》她曾在其他的书卷上看过。但今天这份,是温南风亲自誊写的,书法如云阙也细腻缜密,仿若这里面千万般种情思不得而诉。这或许对于温南风来说就仅仅是一份普通的书法习作,但对于娇娘而言……她抹了抹眼角发现竟然湿润,她吹干后小心地收着,塞进衣襟内。
“日日思君不见君……”她在心底默念着,日日思君不见君。这首词仿佛就是写的就是她啊,不知他可知道有一个姑娘正如这词中所写般,日日思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