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犹如望当归,却也是相思人,害得平生好相思,相思却也泪不成。
原来娇娘的目光悠悠,一直望到采莲的背影消失的地方。那眼神哀怨,仿佛可及却又触摸不到,仿佛历历往事在她的眼眸间浮现,仿佛那是一汪碧水,仿佛那又是空谷深渊。
“我看她,就好像是看我自己。纵然,我知道结局会是哪般,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支持她,就好像支持当初的我一样。似乎若是能看到她最终守护住了她的爱情,就能看到我守护住自己的爱情一般。
即使,我明白,那该是有多可笑。呵呵,只有我这般无望的人哪,才如此这般地喜欢自欺欺人。”
娇娘低低自嘲,其间却有着轻轻的啜泣。我虽不解她前尘过往,但大抵也猜出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斑痕,大概是因为那所有的斑痕都记刻在她的心里,造成了更深的痛苦。我突然间想起她丢出来的帕子,便从兜里掏出来仔细摊开,赫然绣着的“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一句,上前道:“娇娘,你看看,这可是你丢下的帕子?”
她方才回神,眼睛在看到那一句诗时定格住了,仿若在一刻承载着许多的爱恨缠绵,说不清的恩恩怨怨。她抚摸着那字样,手指缓缓流动过,那上面的凹凸应该被她摸了个遍,但这爱抚的流连却始终无法停下。
她不肯收手,嘴上还喃喃:“怎么把它给丢了,怎么把它给丢了。我真是,太不中用了,真是要和你一样老了。”她的眼泪却无意间从眼角流出,这两行清泪仿佛清洗了一池碧泉。
她将手帕蹭到自己的颧骨旁不断摩挲,此时就像一个依偎在爱人身边的少女。那面上的娇羞和她所拥有的年龄完全不符,娇娘在拿到那个帕子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禁揣测,是“爱人”吧?是只有“爱人”才能这么地改变一个女人。
“咳咳……”我低低咳嗽,娇娘才回过神,收好了帕子,道:“多谢叶尚书,这帕子我随身多年,不想方才竟然丢了出去,还砸到了叶尚书,真是万分抱歉。”
她不是故意砸的么,她哪儿敢去砸沧水啊。
“无碍无碍,小事一桩不必歉怀。倒是我看娇娘对这帕子重视得紧,它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娇娘眼波一转,目远而视,念道:“友人送我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自是知道她口是心非,女人越是这么说,就越说明这帕子对她极其重要。但越是如此,我越是好奇:“哦?娇娘的友人?那想必是风华绝代,才貌双全吧?”
她却苦笑了下:“我都已经是半老徐娘了,他又会好到哪里去?”她复又拿出刚才的帕子,仔细摊开,缓缓轻念:“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知我意……呵呵,南风,你当真知得我意吗?”
现下东风刚过,正是吹东南季风的时节,我抽身看了看,万木绿而花草生,一派生机盎然。这样的南风,难道不解娇娘的意?
或许那“南风”不是这温柔万物的初始之风,或许那“南风”是一个令美人念念不忘的男子?
我正想细细询问,便听得后方一声悠远而平静的叫唤声——
“流苏兄。”
转身,一缕冷香飘然而至。他睿智的目光扫过模糊的前方,在大概判断出我的身形之后阔步向我走来。他一袭素衣白净,面若冠玉,不说他“风流”倒说他“雅致”,不说他“出尘”倒说他“沉静”。
“沧水公子,您不用我扶着也能走得很好啊。”我咬着牙讽刺他故意使唤我,他却一笑而过:“但是我心空落落啊。”
我呸!无病呻吟,博人同情!
“沧水公子。”娇娘欠身,她硬是含着泪将悲伤饮下,重整衣裳笑脸相迎。
“远远就听到娇娘和流苏兄说起什么‘南风知我意’,可是趁此美景鉴赏风月吟诗作对起来了?”
我侧过身偷偷朝他作其鬼脸。还吟诗作对?这话说得我像是在勾搭姑娘一样。不过他这般问,定然是想套点什么有用的讯息,比如那令娇娘念念不忘的绣帕及其小诗。但他若是想打听些什么名堂来直接问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把我拉下水?
“哦呵,此句正是娇娘帕子上绣着的一句短诗。怎么,沧水公子对它也有兴趣?”
“哪里,只是好奇。”
我们两个这一问一答,正是在不知不觉中给娇娘下了个套儿,让她作为这个手帕的主人,不得不顺着我们的话接下去。这是沧水在问起来的第一句时我就极其自觉地开始“配合”他。早就知道他走来必有所目的,只是少了一个可以直接指向那短诗的苗头,而我则是很好而又默契地给娇娘挖坑了。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这一方手帕上,不,准确地说是这手帕上的小诗上,娇娘她就是不想说也得说了。
娇娘笑笑,晓得我和沧水毕竟是同一个门坎里跨出来的,自然是同穿一条裤裆的。我想是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沧水逼得至此,知道沧水是怎样一个刨根问底的家伙,在挖掘情报上是一点儿也不逊色于鼹鼠的。
“说说也无妨,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夕阳渐远,古道人迟。在寻常人家里,等候晚饭的过程向来是最为惬意的。三五成群,围坐一起,冬日一火炉夏日一蒲扇,取暖与乘凉,唠嗑与闲谈。也许话还没讲完,也许琐事还没絮叨完,一个故事还没想好结局,一场痴问还没给出答案,那句“饭否?”就已响起,便都拎了搬出的椅子匆匆散去,不再想那刚才的结局和答案。
再者第二天,又是新开始的一个故事,又是新开始的一场痴问。
现如今我、沧水、娇娘三人坐着也仿佛这般悠闲,初开的花苞有了那么些许的荷香,顺着吹来的南风侵入我们的鼻腔。沧水坐在我的身侧,背靠在荷塘的栏杆上,因他看不清楚便干脆微微眯眼,不看向我们,只是望着天。我们这些看得见的人一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大事就喜欢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耳朵根本不够用似的。
突然,沧水把手一伸,挡在我的鼻尖:“烦请叶公子帮我倒杯茶水来。”
我为他********地使唤我而深恶痛绝,白他一眼:“干嘛?”
“美人配美酒,好故事总要配上一杯好茶才是。”他说得极是轻松,虽是没错但重点根本不在这儿!他干嘛要我给他拿!
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在这是人家的地盘上便不多和他计较,离席屁颠屁颠地给他倒茶去了。
回来时,迟暮慢悠悠归去,沧水却是微寝,靠在栏杆上睡了!
“娇娘,他……?”我指着任性的沧水,这故事还没怎么开始呢,他怎么就睡觉了呢!
娇娘摆摆手,拉我坐下,道:“公子累了,说是要歇息一会儿。他平日里打理朝廷之事应当很是疲倦,让他歇着吧。”
我可就趁此抓住沧水的小辫子了,附耳在娇娘的身边道:“娇娘真是体贴啊,不像某人身为礼部侍郎却这般不懂礼节,大喇喇地睡在别人家的庭院里,说好要听故事的却自个儿先睡去了。真是……”我尽力坏去沧水的好名声,但娇娘却是“噗嗤”一笑,道:“公子想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他不听我这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罢。叶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妨将那茶水自己喝去,一边儿听着一边品着不是很好?”
倒也是,我又何必管他呢?便坐回位子上,捧着青瓷白茶,听一段不算荡气回肠,却也缠绵悱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