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斗南前脚刚一重新踏进红楼,后脚那采莲小丫头就立马冲上来抱住他,哭着鼻子抽泣道:“江斗南!谁让你出去的,谁让你跟他低声下气的?!”那声音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子老练和成熟,以及深深的责怪和心疼。
“采莲小丫头不过才豆蔻的年纪,没想到都已经这么懂事了。”此时沧水突然发声,我移目看他,见他脸上有些愠色,才知他刚才是因为采莲的那句“低声下气”置气了。说是置气,不如说是吃醋,她那句话说得好像他沧水是有多受人不待见似的,这对堂堂礼部侍郎来说无异于在他面上打个耳刮子。我一面心里暗暗赞她说得好,一面悄悄挪过去,低低问他:“公子,你不会是因为小丫头说的无心之句而生气了吧?”
他侧目看我,此时他已经全然没了恼色,反是眼神略带讶异。我继续道:“既然你和江斗南是师兄弟,那你和他们就是家人了,家人说你些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宽慰着他,但看到他生气的样子心里真是乐开了花,纵然那不过是微微的怒意,我也觉得是天大的乐趣。好像沧水有些心情的波澜,就是一件绝对不能错过的奇事一样。
“师兄说笑了,采莲这丫头太不懂事也没大没小,都是我惯的。这次她玩心大起偷偷跑出去把你找来,是一定要罚的。”
“她守在官道半路截下我和流苏兄,恐怕不是一时兴起吧?”
“师兄多想了,这丫头一向不懂事,您也不是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这丫头比你们还要明事理。”
语罢,江斗南朝沧水射去冷冷一眼,却被正好在沧水前面的我给挡住。登时我觉着我背后的脊梁都凉了大半截。
我从未见到过沧水会这样的咄咄逼人,但是在江斗南身上,他好像是故意的。突然一下,大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在顷刻之间凝固。
宛如暴风雨前死一般的宁静,众人噤声,连外面的飞鸟鸣叫都在此刻显得极为清晰。那战火的硝烟好像也悄无声息地燃起,明明斗南还是面容平静,明明沧水还是笑意盈盈,却感觉这红楼成了剑拔弩张的主战场。
这时候,斗南突然缓身坐下,对采莲道:“采莲,你带叶公子到后院走走。娇娘,你让后厨烧些家常菜,今晚沧水公子要在这里用膳。”
他这是想清开所有人,只留下沧水和他自己。看来,这面和心不合的两个人一定有什么旁人不可而知的秘密。
采莲带我弯进红楼的后庭,后庭里有一处不大不小荷花池。白玉阑干,仙鹤纹头。她领到我荷花池畔歇息,伺候我坐在藤椅上,而她则是趴在池塘边,伸手去够池塘里的莲蓬。
采莲只顾着“采莲”,可真是有趣。终于她掰下一根莲藕,走了回来,问我:“你知道莲花是世上最美的花麽?”她的双眼尤其纯澈,说起话来却始终是老成的。许是命运多给了她,一点风霜。许是她的年纪刚刚又好,懂得什么是磨难也刚刚触碰得到它的棱角。
“莲花确实贵为花中君子,但大宛国的国花不是牡丹麽?非要说的话,牡丹不是更加显得静雅华美麽?”
采莲摇了摇头,将那捧未开花的莲藕递到我的手上,我信手将藕蓬掰开,掏了里面的粒状的藕子吃。那籽清凉得很,从小长在水边的我自然知道这藕子的好处,往常母亲常说这藕子能入药,吃了能化痰治咳嗽。一般这绿油油的壳剥去,里面雪白雪白的肉籽儿是极其美味的。入口方时略带苦味,久久压舌有清爽之甘甜,好像登时这莲蓬化成一个人那么大,自己便匍匐在这莲蓬的正中间,茎部根处的芳香钻入到鼻子里,犹如清泉醍醐灌顶。
这会儿子的晚春初夏的时节,莲蓬还没开花,偶有玉粉红色包裹在花苞尾部,像是微微含拳的纤纤素手。素手,少女的手。我侧头见采莲的面颊,粉嫩的恰似三月的杏,又何尝不是这待开的花苞?
采莲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轻轻一嗤笑,说:“你不知道莲花的好处,他是尤其地喜欢莲花呢!”
喜欢莲花,便给她取名为“采莲”。我不禁恶趣味地想,江斗南要是喜欢菊花,那这小丫头的名字岂不是要改为“采菊”了?啧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确实是个好名字啊!
“斗南他从小长在水边,见过最多的花就是莲花。他说过他家乡的莲花是最美的。”采莲似乎是对斗南的事儿了如指掌,一谈起斗南她也就开始滔滔不绝。
她说话的空隙我插了进去,取笑她说:“你总是‘斗南’、‘斗南’地叫他,你可知道他可是你义父,你可不能直呼他的全名。”得知小采莲是江斗南在荒村野郊收养而来的义女,我却是更加怜爱这个小丫头。
哪儿想到采莲小姑娘却动了气,脸一横说:“我不愿意叫他义父,也不想承认他是我义父。”
“怎么?你这小丫头,还和你义父怄气哪?”我揪了揪她的鼻头,让她一手给打开,之后她一本正经地讲:“我喜欢江斗南,将来我是要嫁给他的。我要成为她的妻,不是她的女儿!”
菡萏飘香,余苞怒放,唯待夏荷绽放时。
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是惊住了的,采莲竟然喜欢上自己的义父?这放在纲常上来说,这小姑娘可是**啊!
想着这孩子年纪还小,错把恋父情结当成是爱意,又想着好歹我明面上儿是礼部尚书,怎可听之任之?看着这小采莲那张可怜可气的脸,顿时母性情怀油然而生,拉过她低低地说:“采莲,你年纪小,还搞不清什么是‘****’,你那只是恋父情结可不是什么你所说的男女之情,速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晓得采莲听后猛地一甩手,脸颊微怒:“你懂什么?你不过才跟着沧水师叔身边没多久,就妄想搀和我们‘鹤族’里的事儿,你还真是不知自重。”
这小丫头说得我真是想打她一拳,但是听到“鹤族”这个字眼儿,我的好奇心就猛地飙升过我的怒气:“你说什么?‘鹤族’?”
采莲意识到自己嘴快说漏了什么,忙撇过头去不再理睬。
“鹤族”?那小丫头方才的话很明显地暴露了他们能够聚在一起的原因,但真要这么说的话,沧水岂不也是“鹤族”的人?
我偏头一思,是极有可能的。沧水和斗南既是师兄弟,那必然他们有一个师傅。叶太尉仅仅是沧水的朝廷中的老师,和斗南和“鹤族”应当是没有半点关系的,那也就是说,沧水除了在朝的礼部侍郎外,还有其他身份?如果是这样,叶太尉知不知道这件事,而原本的“叶挽香”又该不该知道这件事?
顿时,我因为小丫头的无心之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就连娇娘走到我的身边也没察觉,直到我看到她的影子我才开始“训斥”采莲,试图掩盖我的深思:“你这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可是**!按照大宛礼法,你早该被送去挑去筋骨的!”
她也许这话听得多了,满是不在乎:“嘁,那是你们朝廷的礼法,跟我们江湖人有什么关系?你们朝廷的人用所谓的‘国法’、‘礼法’、‘纲常’把自己束缚得死死的,人跟木头有什么区别?”
“你……”
“采莲!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跟叶尚书道歉!”总算有个明事理的人了,总算有个能治住这个小丫头的人了。
采莲虽不情不愿,但还是跟我别扭地道歉。
我见她怏怏样子,有心取笑她:“是谁方才趾高气扬地说‘规矩把人束缚得死死的,人跟木头有什么区别’的?嗯?”
她偏是嘴硬,道:“我只遵守我们‘鹤族’的规矩,才不遵守你们那些奇怪的人制订的奇怪规矩!”
“鹤族”,又是“鹤族”,“鹤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采莲!”娇娘一声呵斥,采莲又闭口不说了。我见那微妙的眼神,就明白“鹤族”必然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越发地对其生起十足的兴趣了。
娇娘想着法子把采莲打发走,怕是她再嘴快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便让她到后厨帮着做些下手活儿。她闷闷不乐地退下,我目视着她倔强的小背影,暗自盘算着:要真是想知道“鹤族”更多的秘密,真该跟这个小丫头混熟了。
我不可抑制地想知道有关“鹤族”的事情,尤其特别十分地想知道有关沧水的事情,也不可抑制地对沧水不为人说的身份、秘密有着十足的好奇心。我想对沧水这个人,里里外外地做一个完整的剖析,我要挖料挖到他根子里才觉得爽快。
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已不自觉地挂上意味深长的浅笑。
“她的心思,其实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娇娘突然开口,我惊异地偏头,既是她知道,她就这样任由采莲胡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