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最后不过是到了红楼,我当是什么稀奇的地儿还搞得那么神秘。
途中,我饶有兴趣地问那小姑娘:“唉,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采莲。”
噗嗤,真是一个烂俗而又好听的名字。
“你也姓江,那江斗南是你什么人?”我抱着反正也是八卦不如八卦到底的心态问她,但不想她一下子阴下脸来,反倒是说:“关你什么事!”
哟呵,脾气不小的丫头。
我别过头去,不再逗弄她。其间,娇娘迎了出来,携着块红帕风骨柔波,“都是老客人了,里面坐。”
沧水一踏进门就问:“江郎伤可痊愈?”
嗯?伤可痊愈?沧水难道在此之前就见过江斗南了?得知他受了伤?
娇娘莞尔一笑,说:“到底是瞒不过公子的,江大夫正是静养之时,方才叫丫头去拿药却不想把你们给带回来了。这丫头,做事越发没规没矩了,到时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这番客套话沧水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他仅是笑笑,而是说:“既是如此,那便不多加打扰了。叶公子,请。”他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出来,示意我可以搀着他走了,我深深鄙他一眼,却还是如他所愿。
就这么走了?怪不好玩的。
我正是心里叫嚣着不够过瘾,后面娇娘一声将我们留住。
“公子请等等。”
她喊得“公子”当然不是我,我便没有回头,但不想我身旁的这尊佛,他也没有回头。
见娇娘在后面喊得急,我有心在沧水边轻轻提醒,“公子,娇娘喊您呢!”
但沧水却喃喃笑说:“不够,还不够。小姐,我们继续走。”
“啊?”我有些发愣,却还是听沧水的。
娇娘在后方追得急,愣是把她从红楼给生生引出来,但沧水仍旧是没搭理她。
“哎哟”,我吃疼地一声喊,什么东西砸到我脑门上了?回头一看,原来娇娘把红帕裹起来一丢,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我的后脑门。不是,她要叫回去的人是沧水,她砸我干嘛?
娇娘喘着气儿,扶着自个儿的腰肢,像是动了气的,手直指着沧水,说:“你不就是要等他出来见你吗?你等着!”说罢,娇娘匆匆回身红楼。
啧啧,女人动气那可是不要命的,沧水至于吗?我随意一瞥,见沧水嘴角含笑,嘴里却依旧喃喃:“不够,还不够。”
不明他“不够”些什么,我悻悻捡起娇娘丢出来的手帕,将其摊开,细细打量。红帕手绢,由蚕丝织成,如寻常手帕一般,上头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不同的是,左上角有那两行小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仔细地念它,觉着这其间的字字都是如同琥珀的故事,望一眼红楼,突觉它雅致深邃,却不见它终。
我走神之际,沧水也回念着那句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他缓缓地念,我细细地听,觉得他的语调里有着出奇的平静,如同毫无波澜的海面,只水天一线。
“咳咳……”虚弱的咳嗽声从前方传来。终于,沧水要见的人、娇娘不让他见的人、采莲不惜一切也要让我们见的人,现在正在娇娘的搀扶下,朝我们缓步走来。
如果说季无同是宛如春日的清风,那江斗南则是秋夜寒露的冷霜。虽宽眉英气凌人,但身却似残叶枯槁。他是生得糙汉皮囊,肤色古铜色般发亮,“上宽下窄”是典型的“倒三角”的壮士身材,但他那疲软之面,嘴唇发白血色全无,仿若一头被击败的猛兽,全然没有了该有的嚣张气焰。
一步一步,蹒跚。他走一步都觉得费劲,感觉屡屡都像是在消耗他自己的生命。
“江郎不是在静养?怎得出来了?”即便江斗南已是这样惨状,沧水却不忘挖苦他。方才娇娘的推辞,他如数奉还。
江斗南惨然,做声微含轻怒:“娇娘,给沧水公子道歉。”
娇娘应,朝沧水略略欠身:“是奴家不该骗公子,还请公子宽恕。”
但沧水愣是不理睬娇娘,而是盯着江斗南微微含笑,仍旧以一种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不够,还不够。”
见沧水未回应,江斗南便示意娇娘回来,扶着她的肩,朝着沧水弯下本就不灵活的腰,深深鞠躬:“家奴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
我惊愕。江湖人知此等“鞠躬大礼”已经是同辈之间最大的礼数了,若不是有什么重于生命的事,是决不会行此“鞠礼”的,江斗南怎么会就因为娇娘胡诌一事朝沧水行此大礼呢?连站在沧水身边的我都觉得万万受不起,沧水他又何德何能承下来?我忙上前搀起江斗南,诚惶诚恐:“别,别。呃,江兄,有什么隔阂好好沟通解决,别动不动的行此大礼。”
我这边苦口婆心地劝江斗南,那边沧水依旧如同出尘一般,周边一切事都与其无关。但江斗南却竟然是个倔驴,腰一弯下来就不肯再直起来,除非沧水理会,他怕是要一直这么鞠躬下去。
檐上乳燕来又去,檐下四人对成影。
哪知僵着许久,沧水仍是不打算松些,这回子他不再低声喃喃,而是堂而皇之地对着江斗南笑说:“不够,还不够。”他眉梢轻徐,笑若春风。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够?沧水他是到底想怎样?他这般咄咄逼人,连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他是和江斗南有多大的仇恨哪?
“要不我看就算……了……”那一个“了”字还没发声,江斗南就抢先一步说:“师兄,师弟跟你请罪了。”
师兄?!沧水是江斗南的师兄?我还未缓神,沧水已是笑容满面亲自搀斗南起来,道:“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呸,逼得他的师弟行此大礼的不是他自己吗?现在竟假惺惺地顾及同门情谊来了?这明目张胆的虚伪和作弄,简直就只有沧水这个人才有胆做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既是同门他还这般相逼,是他本性如此还是两人有什么恩怨?
江斗南最终是起了身,我见他虽脸上是孱弱之相,但他的手上青筋已经变绿,想必刚才虽身下虔卑但心底是极其不快的,不言不语却已是怒火中烧。“师兄难得来一趟,进去坐吧。”
于是,两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男人便在两个娇弱女人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走,活脱脱像极了孙女带爷爷回家的夕阳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