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匾额高挂,墨色封门紧闭,往来无人踪,这便是老张铺子现在的样子。
张掌柜活着的时候生意虽不景气,但街里街坊几个熟客却是有的,哪像如今,人迹罕至都已经是小觑它了。
老张铺子原先并非张掌柜所有,这铺子是张掌柜的岳丈临终前交给张掌柜打理的。他岳丈姓杜,这铺子原来就叫做杜家药房。
阳城的百姓并不知道张掌柜其实是被族老从乡里赶出来的丧家之犬,只不过是流落到阳城罢了。
或许是有幸或许是迫不得已,张掌柜入赘杜家娶了老杜膝下唯一的女儿,一位长相普通也没啥毛病但就是嫁不出去的女人。
张掌柜入赘那会儿还是个虚岁十八的青春少年,可他娶得婆娘却比他大了整整两轮,没人知道张掌柜娶个可能会比他早死好多年的婆娘究竟是为什么。
老杜死后,张掌柜作为老杜的赘婿接手了老杜的遗产,一间占地足有八十平的大药铺,以前的人唤它为“杜家药房”,老张接手后阳城百姓都改口叫它“张家铺子”。
老张铺子的名号还是张掌柜五十岁之后才混出来的。
老杜死后的第九年,老杜的女儿也就是张掌柜的婆娘悲痛至极之下步了她爹的后尘,张掌柜之后也没起过再娶的心思。
可能是看着一个傻孩子在野外流浪十分可怜,张掌柜起了恻隐之心,便将这最是古怪的傻子带了回来。
张不二,这就是傻子的全名,与杨不正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傻子已是好久没从老张铺子里出来了,没人敢进去送点吃食给他,老刘头扒窗也没看到傻子的身影。
这就是如今大部分人都认为傻子已经被老张铺子吃了的原因。
在照明不利及商利不通等诸多因素影响下,各地城市均无夜市一说。阳城虽然商业颇为发达,但宵禁依旧是入夜后的阳城常态。
万籁俱寂,城南的犬吠声显得格外刺耳,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身影在那儿窜着,若是在不快点赶路找一处地方落脚,过些时候怕是要被捉进牢里小住几日了。
仇家兄弟的体形都是按着顺序长得,恁地默契,老三就是哥仨中身子骨最瘦小的一个,就像是一只四处打洞的耗子一般。
仇家两兄弟就是这寥寥几个身影中的一员,今夜黑的出奇,没有月亮更别提星星。一大一小,一前一后,鬼鬼祟祟,从东向南,直奔老张铺子而去。
匍匐在老张铺子的墙边,哥俩相互推搡谦让了一番。打头阵的活计往日一般都是交给老大办的,如今老大不在,推搡之后老三死活不肯先进去,老二只得接下了老大的活计。
衙门当时封门的时候连窗子都给钉死了,只留下一扇离地得有一丈二尺高的小圆窗,按着尺寸,每次只够一个人进去。
“老三,在外面呆着……”老二蹬了几步比划了一下高度,一个大跳后攀住了窗沿,进屋前转过头又小声道:“老三,不准跑路。”
老二跳入屋内,不消多时就见一根麻绳从屋内飞出,晃悠悠地落在老三脚跟前。
“老三,快上来!”
老三犹豫了好一会儿,期间时不时的传出老二半是疑惑半是焦急的低语。疑惑的是老三到底还在不在外面,焦急的是老三怎么还没抓住绳子。
血缘关系终究是战胜了胆小恐惧,老三抓住绳子回了一声后,老二使劲拽着将老三拉了上来。
“这怎么还冒着鬼火?”老三看到地上的鼎炉泛着如同鬼火般幽绿色的暗光,顿然惊道。
“小声点……”老二抽了老三一记后脑勺,嘘声道。
老三吃痛推了老二一下,老二一个踉跄所幸是没碰到什么物件,老二反瞪了老三一眼,老三不甘示弱回了他一眼。在火折子的微光映衬下,兄弟俩的面部表情都略显可笑。
老二拍了下老三,指了指厅中之物,说道:“快去拿。”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命令的意思。
又是一阵推搡,这次老三没干过老二,只得匍匐着身子慢慢的靠近。
老三巍巍颤颤地举起鼎炉,紧闭双眼原地蹲了许久。他觉得应该是没有意外发生了,这才睁开眼睛看向老二,等着老二发号施令。
老二眼神示意老三带着东西快点撤,老三胆子稍微大了点儿,将鼎炉直接揣怀里站起身子就想往回跑。
一只脚刚踏出去未落地,便听到后方黑暗之处有人在说话。
“猫鼠竟能同流……”老二老三都听的清清楚楚,两人想要直接推门便逃,哪成想两扇木门竟变得比千斤石门还重,再怎么使劲它就是纹丝不动。
屋内蓦地灯火通明,就看见老二老三抱在一块儿蜷缩在门槛边上,身体颤抖着,还不时地拍击着木门。
傻子坐的摇椅前后微晃着,吱嘎吱嘎的刺耳声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兄弟惶恐的盯着灯火照不到内堂,脚步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不到三秒钟,最胆小的老三又是昏了过去,身体还不明缘由的抽搐着。老二此刻也是不堪,下身一股臊臭估计是被吓尿了。
张不二,出现在兄弟俩面前。对兄弟俩的丑态颇有兴趣的人,就是被人误以为死了的傻子张不二
老二故作镇定,强道:“你这傻子,竟敢吓我,该打!”说完直接扇了过去,不过打的不是傻子而是他的三弟。
估摸着老二自个儿也觉着邪乎,想要抽醒老三一块儿上。
老三被抽了几下嘴巴子后醒了过来,看着不断靠近过来的张不二,嘴唇发抖,威吓道:“傻子,你再靠近我便叫我大哥打死你。”
张不二不为所动,依然慢慢的走向仇家兄弟俩。仇家老二与老三都是草包,从门口被逼到墙角,到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退。
老三怀里的宝贝都落了下来,看着像是玉制的玩意儿落在地上竟然发出金属的音色,这似鼎非炉姑且叫做鼎炉的玩意儿一骨碌滚到张不二脚边。
此时,张不二与两兄弟的距离已不足三尺。
正待张不二弯身捡起脚下鼎炉的时候,老二突然挥拳砸向张不二。
“咔嚓。”
仇家老二的整条手臂似是被巨力扭转,衣袖都被崩掉露出了里面的惨状。
一条条的白肉打着螺纹般的旋,皮肉绽开连骨头都被绞碎,止不住的血水往外淌着带出一茬一茬的骨头渣滓。老二痛的狂叫,脸色发白,身体打摆摇摇欲坠。
“瘸猫。”张不二直起身板,指着老二冷语道,又看了看老三,言语动作之间看不出丝毫痴傻的样子。
老三此时眼泪鼻涕横飞,裤裆里也全是玩意儿,跪在张不二脚下不断的磕头求饶。
“贱鼠。”张不二道了一句,“狗呢?”老三被老二的惨状吓怕了,双目无神莫名其妙的抖出了前因后果。
“匮金灵气……”张不二听得老三说的话,掐诀探查了老二老三的身体,果然发现两人体内有一道奇怪的元气,锋锐而霸道,在周身窍穴到处流窜,摧毁着身体各个器官。
看来,杨不正并不想履行承诺,他只想事后来个死无对证。
张不二看着跪在那儿不敢动的老三,又看了一眼失血过多倒在地上的老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道:“狗猫鼠同处一室,真是穷乡多怪事。”
一炷香的时辰眨眼而过,老二不知是死是活,老三依然跪在那儿煎熬着。张不二倒是闭着双眼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不用想着逃跑。”老三刚动了根脚指头,这魔鬼之音便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说着与他二哥差不多的话语。
“张氏族人三十又九、衙役七人、城南李家五口、城南黄家三口、外乡和尚两个、城北钱氏李氏孙氏共十二人、道士一个、城东娼妓两个、练家子的一个。”
张不二嘴里念叨着,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老三听着脊骨直冒冷汗,这些人不就是在老张铺子失踪的吗?
难道全是被这……傻子杀了?
“这种鬼地方……若不是我以宝设计,不知何时才能凑齐七十二个。”
“你说是吧?”张不二伸手拍了拍老二的右脸,老三的脸被打得发红也只能陪着笑脸称是。
“你们两个既然送上门了……”
“不要杀我……”老三立刻抱住张不二的小腿,哭丧道。
“我就送你一桩前程吧。”
老三愣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不二踢了出去,身子倒飞撞向了血泊中的仇老二。
等老三甩头回过神来,身旁的老二早已不知去向,连淌的到处都是血流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在他身旁的是一只猫。
一只没有猫须的瘸脚猫,干瘦的身躯爬满了血色花纹,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老三被这丑猫划拉了一道口子,踢了一下反而激怒了这猫,丑猫直接跳在老三的脸上挥爪到处划拉,矫健非凡看起来丝毫不受瘸脚的影响。
“够了。”张不二举起玉质鼎炉,原本需要双手执耳的玩意儿这会儿直接缩小了一圈,被张不二单手托着,龙嘴里吐出阵阵青烟。
青烟飘袅,卷绕着丑猫,仿佛是有手掌一般抓着丑猫飞回了鼎炉内。
老三听到丑猫痛苦的嘶吟声心里直发毛,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直到声音消失了好久才睁开双眼。
“怎样?那猫就是你二哥……”张不二又说道:“这前程我便送与你,你可要?”
“妖人……”仇老三口不择言直接吐露心声,叫骂完立马又是停不下来的求饶声。
张不二不恼不怒,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不过从他直接掐诀催动鼎炉的动作来看,他心里却是已经有点儿恼火了。
前一回的指诀为“通明”,旨在探查修为境界人体概况。这一回的指诀为“无势成”,是催动鼎炉的一种指法要诀。
指诀一掐,掌托鼎炉的龙嘴里又飘出一股烟,这股烟同样是青色。
白烟直接从老三的七窍钻入老三体内,老三的身形立刻走样,基本上是一秒一个样,一直在发肿变大。
十秒之后,血花弥漫。
就见血花之中蹿出一只老鼠,直奔昏黑的犄角旮旯,看样子是想要逃跑,不过被张不二一脚踩住光秃秃的无毛尾巴。
一只如那丑猫一样长满血纹的老鼠,身体大小不过一节尾指,尖锐的门牙倒是占了半张脸,逃窜的速度快的惊人,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一点红白色的光芒罢了。
“放心,我会让你兄弟三人团聚的。”张不二似是在安慰脚下的老鼠。
老鼠不断扭曲着身子,想要挣开束缚,“吱吱”地叫着,一点儿都不领情。
还是一道指诀,名为“无势还”。
先前的青烟又慢慢的飘出卷绕着老鼠,老鼠除了叫几声之外,对此根本束手无策,很快老鼠也被青烟捉入了鼎炉。
灯火又蓦地熄灭,四周重归黑暗,老张铺子又重新回到原本枯寂的状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吱吱哑哑的摇椅上又重新坐回了一个人,他叫张不二,阳城人眼里的“傻子”。
似鼎非炉的玉质器皿依旧摆在厅中,正对着摇椅,正对着张不二。
幽暗的绿色光芒似是在诉说着一件阳城人都知道的破事儿。
老张铺子有宝贝,里面还有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