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钱塘江,在黑暗之中就像一面镜子,可这镜子却因为黑夜,无法映照出河边的人,它就像是一条路,可一旦你真正的踏上去,就注定会被下面的暗流不知道卷到何处。
夜晚的钱塘江,没有了往日汹涌澎湃,万马奔腾的景象,这种景色,会让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大失所望,太平静了,平静之下甚至让人心底有些落寞和孤独。
可对于江边生活惯了的人而言,钱塘江的一切,都早已习以为常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感慨。
姜老汉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摆上了摊子,今日有些萧冷,因此很少有人会赖江边,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无人光顾,搁在往日,姜老汉也就回去了,可想到家中的孙儿,嘴角不自觉的露出微笑,也就不觉得冷了。
江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两个怪人,一个身穿紫色道袍,原本应该十分的讲究,可却已经破破烂烂,就像乞丐装一般,可就算如此,那道人依旧傲人的站在那里,丝毫不在意别人嘲笑的目光。
后者则是一个年轻人,一件半旧的白色儒袍已经很寒酸了,却偏偏腰间别了一把一看就不俗的宝剑,让这个前今日见惯了江湖儿女的杭州府民众,不由的会高看一眼。
可这少年的举动,却是让不少人大跌眼眶,他直接脱去了鞋袜,歪坐在堤坝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可若是走近,会发现这个肤色有些黝黑的少年,眉心有一处淡金色的印记,虽然模糊,却隐约能够看出那是一盏灯的印记。
“你要对我徒弟负责!”
补天观的第一人,号称算尽后世五百年的紫袍真人,居然一脸憋屈的开口,当看到后者一副毫无尊敬的神情之后,他更是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小子拍死在堤坝之上。
这年轻人正是大难不死的刘浩,虽然平白获得了宋青乌的元神,可他的气色依旧不好,给人一种病怏怏的错觉,毕竟他原本已经是一个死人,那宋青乌能够保住他的命就已经不错,是否能够活的长久,实际上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此时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捕鱼计划,还有那小巷内的短兵相接,锋芒毕露,已经过去了三天,由于那黑衣人的存在,补天观主聂飞仙,异常的憋屈。
现在已经不比三天前,虽然宋青乌死亡,可其意志还没有完全的消散,那被其窃取的西周气运也还在,若是这位聂真人想要动手,多半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如今大势已成,深知天命不可违的聂真人,只能够跟在刘浩的身后,希望能够弥补因为自己疏漏,而有可能造成的某种未知的变化。
这几日聂真人对宋青乌已经恨之入骨,这逆天改命属于禁术,真正恐怖在于一旦有人成功,那这个人的命运将会变的难以捉摸,而他所到之地,气象也会随之变幻,这对于立国二十年,根基已经相对稳固的大明而言,是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真的不能娶她!”
刘浩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几****已经说破了嘴皮子,可这聂真人总是缠着他,让他娶了那铃铛姑娘,原本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没有什么,可是想到铃铛姑娘那奇特的性格,他可不知道自己这是报恩还是报复。
耳边突然少了那阵阵铃声,刘浩也觉得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可自从那日之后,这铃铛姑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聂真人又是一阵滔滔不绝,刘浩耳朵都已经生茧,索性闭上眼睛,打坐起来。
自从死里逃生之后,刘浩每当静下心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身体内有一团暖流在血管里流淌,这给了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宋青乌的强大元神,还有那足矣让大明文帝都眼热的西周气运,可不仅仅是救了刘浩,这些东西,已经不知不觉的改变了刘浩的身体,让他一瞬间就达到了武者中也十分罕见的内息境。
武道境界,最顶阶为三关境,第一关洞玄,第二关元罡,第三关则是那玄之又玄的天人境界,那是堪比仙人的存在。
世间武者无数,自然不可能人人入那三关,因此又有人在三关之下设下九重境,一到三重被统称内息境,四重积雪,五重登楼,六重伏虎,七重紫府,八重脱胎,九重莲池。
这九重境界,越是往后理论之上战斗力也会越强,可世间还有不少功法和武术,因此也经常会有人越阶而战,而这战斗,也仅仅是在九重之内,那之后的三关,哪怕最弱的洞玄境,也能够挥手灭杀成片的莲池境界武者。
刘浩并不知道这些,机缘巧合迈入内息境,却也不会调理,只是知道如此就很舒服,也仅此而已。
对于刘浩的暴殄天物,聂真人有心想要提点,却又忌惮不已,毕竟面前的年轻人,可是身负大半西周气运,将来的命运走向,就连他这个天人都捉摸不透,自然不愿意跟着搅合。
夜渐深,空中飘着细雨,江边的人越发的少,刘浩从内息境清醒过来,看了眼天色不早,决定起身回去,这件事,自从三天前苏醒,实际上就是在不断的重复。
平白的被告知要死,又平白无故的活了下来,刘浩没有重生的喜悦,反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因为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这条命,变的不在只是属于自己,这个身体,承载了太多。
他也曾经想过,要和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度日,有事没事,找个小酒馆喝点小酒,或者去妙音阁溜达几圈,可这想法,刚一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他发觉自己已经成长了很多,和以往的生活,和自己面前的世界,似乎有了一层隔阂,格格不入。
“一碗鱼汤!”
此时一名身穿宽大员外服,面白无须,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以一种很尖细的声音,对着老姜头喊了一声,更是顺手丢下了一块不大的碎银子。
“是!是!很快就好!”
老姜头眉开眼笑,急匆匆的将那碎银子收到腰间,似乎是怕急了被人看到一般,很快的忙活了起来。
“小哥,来喝一碗?”
老姜头得了钱,心中欢喜,却也不忘陪着自己站到天黑的刘浩,毕竟两碗鱼汤,那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而已,至于那聂真人,则是直接被他忽视了。
刘浩的眼前一亮,仿佛又变回了往昔的神态,一屁股坐到了那富家翁的对面,那聂真人似乎是铁了心,也不顾那老姜头没有招呼自己,也坐了下来。
富家翁为人温和,对于这两个怪人也不见怒意,反而笑呵呵的开口道:“小哥是杭州府人士吗?”
“是!”
刘浩对着对方点了点头,搁在以往的性格,他必然会和对方寒暄几句,可现在的他,却是突然变的寡言。
富家翁,或者说当朝最具权势的宫廷司正郑安,平日给人寡言形象的他,今日却好像是很有聊天的兴致,继续开口道:“我原本也是本土人,都是故土难离,却转眼已经是二十载!”
“二十年前,这里可是南唐!”
一旁的聂真人,冷哼了一声,不满的瞪了郑安一眼,对于这位属于当今天下最具权势之人身边的当红人,却一心想着前朝,有些不悦。
郑安的嘴角微微勾起,大有深意的看着聂真人道:“真人怎么这么落魄?”
聂真人脸色突地变黑,宋青乌的逆天改命,让他的卜算之术也大打折扣,这也是他不愿意离开杭州府的原因,却人算不如天算,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身为补天观之主,又是当朝国师,聂真人的身份之高,甚至超越了一些亲王的存在,而郑安又是少之又少的司正,两人自然再熟悉不过。
被一个如此熟悉的人,看到自己失态,想到要是传回京城那边,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清高形象,岂不是要荡然无存,这样一想,这位几乎一步可登仙的真人,有些幽怨的看向害自己如此之惨的刘浩。
刘浩有些诧异的看着郑安,他很清楚,这个富家翁和身边的臭道士都很不凡,却没有想到两个人是旧识,而且全部都是怪人。
“放心好了,杂……老夫只是一个归乡人,开看看往昔的风景,其余的可都不记得!”
郑安轻笑一声,他能够有今日的身份,自然是八面玲珑,不愿和这位紫衣真人留下因果,主动的做出了承诺。
他在京城位高权重,那里终归不是他的根,处处都要小心谨慎,才能够在那四四方方的牢笼之内生存,这次来到杭州府,本不需要他这个司正大太监的跟随,却是他主动的争取得来。
“看一眼就少一眼呢!”
郑安轻叹一声,身处要职,身不由己,这一次的归乡,也许就是彻底的诀别,这让他的心莫名的低落,这位在皇城之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公公,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似乎真的如同他所说,他的目光远眺,落到了那平静的大江之上,没有了刘浩,没有了这位紫衣真人,他就像是一个归乡的游子,有欣喜,也充满落寞。
二十多载浮华梦,此刻一切皆成空,最是断肠归乡人,片刻魂以不由身。
饮下那碗鱼汤,郑安缓缓起身,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这一刹那,他的步履蹒跚,浑厚绍剧唱腔在夜空之中回荡:“年轻人,莫学我,少小离家老大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