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仓库发生了爆炸,那天街上的士兵格外地多。总是想到兜里揣着羊肠,胡浪槐一整天心神不定。生怕回家被发现,他在街上踌躇着。
街边上,是卖糖人的,戴着个小黑墨镜,顶着瓜皮帽,拿着糖勺站在街边,阿炳似的。他说:“哎呦,世道不太平。小客官下课不回家,想必是不学好。吃个糖人吧!”一边说,一边低下头,画起龙。
胡浪槐回头看了一眼,颇不屑地。他只觉得这个人很是眼熟。金黄的汁水在案板上飞舞着,很是诱人。那人煞有介事地把勺子插在摊子上,把龙递给胡浪槐:“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买不来,一样是糖人,一样是朋友。快回家吧!”一边说,一边冲他摆摆手,竟然完全忘了收钱。
胡浪槐把糖做的龙举到空中。和灰色的天空映衬着,是金色壮丽的龙。他又把龙翻了一面,不忍下口。突然,那只龙抖了一下,从棍子上剥落,掉在他的脸上,把握不及,碎了。
“姐夫啊!”胡笑安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胡浪槐,似笑非笑地。他靠着墙,衣服有些泥土在上面,不像往常那样从容。
胡浪槐丢掉竹签,做一个噤声的动作,伏在胡笑安的耳边,说:“日本人想要霸占你姐,多亏了我的解救。现在风声紧得很,你不要太声张。”
胡笑安点一点头,叹口气,扭过头,把报纸折起来,似乎在沉思。过了一会儿,他伸了个懒腰,把手放在胡浪槐的头上,看着他:“呦,你这个该死的小屁孩,不陪着羚啊。”
然后,他并没有再说下去,摆了摆手,一转身,消失在小巷深处。
胡浪槐回到家。破例地,今天,父母和胡民国都坐在客厅里。家里显得有些凌乱。
胡子在沙发上哭泣。地上还有些碎瓷片。一片阴云掠过他的心头。
早些时候,巷子里就不太平。有一些日本兵,突然闯进屋子里,要搜查什么忍者。这大上海,哪里会有忍者。然而,日本兵不依不饶,挨家挨户,翻箱倒柜,闹腾了一阵子,抬腿便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为首的那个人看着胡子,眼睛有点失控,****地微笑着。一家人不知所措。
在胡子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上,奇迹发生了。这时,楼上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窗户外面翻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床边的花瓶丢过来,正中那个军官的脸。军官应声倒下,花瓶落地而碎。日本士兵,互相撕打的、搀扶军官的、乱嚷嚷的、开门逃跑的,乱成一团。在这场混乱之中,不速之客端起桌边的柠檬汁,喝了一口,吃力地逃走了。
回想到这里,胡子哭得更伤心了。那半杯柠檬汁,在桌子上放好。那个人,不知现在如何。
听罢,胡浪槐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地送了一口气。突然,他急急忙忙跑出屋子,呼唤着什么。
死后的世界,好人得到报偿,恶人则要堕入十八层的地狱。母亲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散步,轻柔的雾气,像是天上的云。粉红的桃花,开在黛色的屋檐下,像是画中伊人。那时候,母亲的眼睛里有清新的光泽,她温柔地折下一枝花,戴在他的发际。
母亲是个懦弱的人,她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父亲是大楼的负责人。从一个保安到大楼的股东之一,可以说事业有成也付出不小的努力。父亲也许曾经是个伟岸的人,但为了事业平时总是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他总是异常暴躁。母亲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睛,默默地忍受。气色一天天衰退下去。
他恨父亲,他更恨母亲的懦弱。
终于有一天,父亲所管理的大楼发生了安全事故,难辞其咎。那是万里无云的天气,父亲呆立许久,然后,似乎像往常一样拿着钥匙,打开顶楼的仓库,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从那里一跃而下。
母亲从不幸之中得到了解放。然而,当这种不幸解除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另一种不幸:他知道,母亲依旧是懦弱的。命运的玩笑。
这时,他的母亲,染上痨病,死了。
时来运转,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从此成为青楼外心照不宣的幽灵。
他得到了自由,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没有限制的生命。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伤天害理。
“老师!老师!”一个声音把胡笑安唤回了现实的世界。他从巷子里望出去,胡浪槐从那里急匆匆地跑过去。
那个争强好胜也无济于事的可怜的男人,认错了恩人。狼狈的胡笑安,勉强地笑了笑,整理了自己的衣冠。
笑安。笑安。笑安啊。
王达达,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小白领。像其他人一样,挤在奥拓里面,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上,抑郁地活着。二十不小,虽然一事无成,但是有饭吃、有宿舍。女朋友没有,花柳八卦有几条。毛腿的哥们,坐下来喝两瓶啤酒,互相贬低,一肚子气收场。当上海繁华一片,他是王达达,当世界金融危机,他还是王达达。只有一年,因为巧合,他竟然得到公司的二等奖分红,从此也念念不忘,有了一个心结。
怎么也想不到,因为小小的过敏,他送掉了性命。
当他成为胡浪槐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每当认识到这一点,他就明白这是命运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