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秋风,裹挟了一直不曾终止的绵绵细雨。街边的银杏早早地换了颜色,道路开始泛起青绿色的光。大哥的高中生涯行将落幕。也许是由于撕掉胡浪槐的漫画给他带来厄运,他已经修习了160个学分,可以毕业,学校却突然宣布,取消了学分制度,改行年级制,经过计算,大哥是初中毕业,还得参加毕业考试。
秋天的时候,街边的广告栏里开始有原节子样子的美女搔首弄姿,街道上有时候散落着火药的粉末。有一家叫胡子洋装仓库的衣服商店,卖丝绸的和服和布的束腰,款式新颖,受众广泛。这家店越做越气派,甚至把铺面开到百货大楼。服装店的老板,据说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白T恤、灯芯绒的裤子、回力鞋,把雕花烟斗别在腰间,耳朵上还卡着一支铅笔的奶里奶气的少年。这样的少年,若不是有个有势力的靠山,一定有个不得了的家族,年纪轻轻就不学好,老了未来更是一片黯淡。他平时也爱在那里逛逛,麻布的围巾和贝雷帽和他想要的简直一模一样。
有一天,他就遇到了这个少年。少年在服装店里查看。看见他,年轻人走过来,瞅一眼他拿着的贝雷帽,掏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歪歪扭扭用正楷写了几个字,夹在架子上,一推,名片就从店的这头飞到柜台。收银小姐把它从铁线上面取下来。少年对台柜小姐说:“这单就免费了。这家店的经营真的是最好!”
然后,少年搂着他。他只是稀里糊涂地在街上穿行。最后,两个人停在一间气派的酒店里。
“帅哥,来两碗糖油果子,一盘薯仔团子,一碟咸菜。”看完菜单,少年潇洒地冲服务生招招手,慢慢地把小费放在他的手上,从容地说,“咖啡啊,面包啊,你看着上好了。”
和他想象得很不同,这个少年,穿着打扮虽然不是正统的长袍,但干净,是个体面人的样子。谈吐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不硌人、不恼人,也不渗人。他甚至觉得,这个人非常羞怯,不敢用正眼看着他似的。一下子,他就明白了,这样一个英俊的人,不能出头,一定是生不逢时,一定是非常不幸,一定是身不由己。栩栩的画面在他眼前闪动,他仿佛去了另一个时空。忍不住好奇心,他问:“小兄弟,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
少年就咧咧嘴,露出他的门牙,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看了看周围,庄重地对他说:“你瞧,我一看见你,就知道遇到对的人。”然后,他的脸红了,低下头,对他说:“大哥,我想我谈恋爱了,我很爱她,但我也很害怕,因为我看不见我们的……”
正在这时,两盘糖油果子落在桌子上。侍卫看着胡民国,似乎在惊奇这个中二少年突如其来的时来运转。少年只挥挥手,他竖起大拇指,呆呆地走了。
胡民国发现少年的门牙似乎肿了。他犹豫了一下,好的不好的念头心里闪过很多,但这毕竟是私事,也许有一点讲不清楚。
他要是知道胡浪槐在沙滩上那个漫长的初吻,可能会气得跳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酒足饭饱,他说话也不太注意,随口就问。
“王达达。”胡浪槐随口说。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的死亡。那些年,28岁的王达达看着天空,乞求上帝给他强健和波澜的生活。但是,现在,他想,上一世也许是自己所有心愿都完成,最幸福的一世。王达达和胡浪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他竟说不清楚。
“好小子。不错!”胡民国一拍胸脯,眼中闪烁着旷达的光芒,随后仰天大笑,“和胡浪槐一个样。”随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尴尬地笑。
难得有一天没有管制。天空中有金黄色的礼花。天色还亮,那礼花夹杂着轰鸣,只闻其声。
胡民国结束了和王达达莫名的邂逅,回到家。也许是为了提防他,胡浪槐竟然戴着一个口罩。
“你这么看不惯我?”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胡浪槐冲他眯了眯眼,伸出大拇指。然后,他把那个大拇指倒过来。胡民国大怒。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胡浪槐抖了抖倒着的大拇指。胡民国坐在床上,看起漫画书。冷战没有结束。
夜色浓了,是浓浓的夜色。雨水是一丝丝的,没有月。羚坐在屋子里,抚摸着丝绒的墙壁。收音机播放轻盈的歌,胸口的珍珠闪闪地发光。随后,吱呀,门开了。胡浪槐从门外走进来。他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他轻轻拥抱了羚:“我打跑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抢走了你。现在风声很紧,你只好现在不要露面。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
“笑安,他平时最粘我,他很有正义感,也很聪慧。他和你的过节,你不要记在心里”羚想温柔地上前,胡浪槐摇摇头。他看着羚,起身,为她披上一件袄子。他握住羚的手,勉强地笑笑:“只要你不露面,任何事情,只要告诉我。”
“为何你要对我这么好?”
讲到这里,胡浪槐愣了愣。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自己,对羚说:“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也许我两辈子的缘分,叫我修到了你。”
然后,胡浪槐换了一张唱片,上辈子想跳的舞,想泡的妞,这辈子都得到了。
晚上有士兵在街上巡逻。恍惚中,胡浪槐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锦衣的士兵在薄冰上巡行,冰下是惊恐的鱼群,岸边,是篝火。突然,一个士兵,脱掉自己的锦衣,只是****地,猛然敲击冰面。霎时间,冰块碎裂,波涛汹涌。
早上,人们得知,和平公园那里,有个军火库发生一点小小的爆炸,爆炸的原因是一个醉酒的士兵抽烟点着了火。当然,那个时侯没有和平公园呢,大概叫徐家村。现在,那里没有军火库了。
“怎么样?”清晨,巡兵破例没有散。吴荪甫的姨太太看见胡浪槐体体面面下楼,喊了他一声。虽然周围没有人,但是胡浪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他说,脸红了。
“嗨嗨,老婆不好告诉你,我就不一样。”说罢,姨太太从怀里掏出一把香肠皮一样的东西,塞进他的手里,“看你就是爱老婆又胆小,一天吃二两羊肠子,一生平平安安。”
然后,她又在他的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怀好意道:“有什么事都来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