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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某年已七十三,手足拘挛。福儿十七,醇笃而质鲁;理儿十四,轶宕而懒学:今身为之伴读,寸步不离。新作大虚庵前一亭,誓言没齿;何暇问世之浮荣耶!既无所需于世,焉用荐扬!业已力辞抚台,亦愿还初再勿提起;此乃是骨肉真相知也。

答金游击书

明公虑我舟不及贼船三分之一,十围五攻,两无可恃。某更虑彼主我客,予贼以便;又虑将吏不相得,授贼以瑕;又虑间谍潜在,军中口同心异而我不觉也。

今日所恃,惟抚公天威。抚公之勤心海事,可泣鬼神耳;不然,未见南征之利也。抑某又有疑焉。福建精兵皆出漳、泉,如浙直之称义乌也;今何以无一人抗贼?今此海兵乃南贼历年斩艾之所余,蒙抚公收拾训练;毛羽苟完,仅足自守。今乃驱而南征,岂漳、泉汉子皆已从贼耶?以我新集海兵而当二郡积惯之贼,加以三大瑕衅,一折则全海震矣!何也?今日所恃,惟此兵也。明公为抚公督将,其得失所关甚重。但求保全此兵,无使福海丧气、一跌不复振也;则鄙人父子之百叩以请也,亦阖郡士大夫之所佥祷以请于下执事者也。

仁者送人以言,不佞非能仁,其言固不足采。

报军门熊公书

某二十六日归,舣舟看夹板船甚壮,真足为有脚铳城矣。颇有愚见,不敢不以请裁。夫夹板三篷,番制也;昨见三篷樯相去不远,恐转帆不便。若中帆做小,则大帆蔽其风,虽便而无益;疑番制三篷者,船必长而帆必布也。今用箬篷而相去不甚远,不如两帆为便。又见船傍出栏杆以便摇橹,是矣。但栏杆不高,藉贼以抛火跳船之便;似亦当虑之。且海中大船只资风力,用橹时少乎!然船傍横木足以撞船,虽不铺板,可矣。某又闻海船尾做风袋,以助帆力;若去一篷、加两风袋,更便于三篷也。又读史,见杨么船用两轮激水,其行如飞;岳武穆从上流以乱草蔽江而下,碍其轮不得转——此在楚江然耳。若大海无草碍轮,倘以兵船效其制为铳船先锋、或以小船载火具,募敢死者驾,使挟浮木而往,乘贼船丛集,顺风放之,轮飞火发,挟木而归,兵船继之,可以得志,此亦海战之一奇也。书生揣摩无当,聊以资噱耳。

某又想闽安镇东下有东岐、长湾、塘头三堡,双龟又作铳城,壶江近亦议此,五虎旧有巡司,南喙已密;出五虎,则东岱、小埕、定海、黄崎澳与北茭、奇达各有城堡,今但督促增修:而海东一带可固矣。若闽安镇南至松下二、三百里水洋,止有梅花所、松下一堡,此正贼所必入之路;城堡何疏!某前所以欲城庆石、作猴屿铳台者也。猴屿人多殷实,兼有寺田可议,铳台易成;但得吴闽县一力主之,必成耳。庆石城有奸人摇之,秋后方定。老公祖焦劳,福海必计无穷之安;即不能一时并作,即以此入告为后人规,亦可也。事虽一时难遽规定,则后有持循,尤不世之功德耳。

狂瞽妄发,恃在海涵。海贼势必相吞,严备以守、随机而应,必不出老公祖范围中也。

谢按院张公书

恭惟老公祖德宇渊弘,道韵高妙。阅狱如镜,而出之以矜疑;持法若衡,而施之以宽恕。审以处地方之大患,而虑常深;权以酌郡邑之所宜,而情皆得。某虽病废,不能面赞高深;窃为斯民幸也!

伏念闽方事势,南贼纵横。玩之,将酿无穷之祸;治之,又无可用之人。惟当随郡设法,先固本根;随事周防,先图要害。漳、泉贼所自出,以解散贼党为先;福、兴贼必所入,以扼险消萌为要。南贼皆通番之魁,必不能禁;且旧有洋税,不能不开。福郡为根本之地,旧无洋税;开之则引民为贼,其祸无穷。支郡作乱,犹尚难除;根本一摇,八郡皆动:此王审知之所以下福而收全闽也。故今福海之防,当倍他郡。若使兵船复故,海民尽有可用。吉蓼之败,固由愎将;亦因私智者设网以蔽矢石,致火砖碍网坠下自焚,非海兵之不可用也。今抚公既造夹板大船置之港口为有脚铳城,复造双龟门铳台,省门之东喙固矣;而南喙之庆石城、猴屿之铳台尤要。何也?东喙自闽安镇至定海、北茭三四百里水洋,有东岐堡、沧湾堡、塘头堡、双龟铳台、五虎巡司、东岱堡、小埕新造堡、黄崎澳堡及北茭、定海各有城堡,若增修完固,东喙无虞矣。南喙自闽安镇至松下不下三百余里,止有梅花所一城、松下一堡而已;南喙贼冲而城堡反少,非所扼险而周防也。故愚意以城庆石为要,次则立猴屿铳台。庆石若城,则夹板船兵船悉泊于此,小贼至,则兵船飞出海外击之;大贼至,则夹板船移出击之:省城决可高枕而卧,无事仓皇于镇内也。今南贼气势已成一贼抚、一贼起,相续不绝;度其势,必相屠至尽乃已,已且复生。故扼险之策,不得不急也。某福郡人,故止言福海。且居海上,亦尝浮海相度险害;念年老无补县官,稍以所目睹心筹者备蒭荛之一采。苟得与螺蜯鸥凫之民同保首领以没,亦日月清照之所临也。某于二十四、五年前曾虑奴酋,不幸言而中矣;今复忧闽,不敢避海贼、通番人之怨毒,辄辄妄发杞人忧天,亦可笑也。然非真知老公祖之念念地方计安无穷,亦何敢唐突乎!国家赖主上神武,奴贼自退。然经此一番残破,元气其少伤矣,则未大创;势必伺便复来。畿东州县,当使民有可恃,不至土崩;则分练土兵、分地屯田、棋置空心敌台为急。台必出四角,上下三层联络,十余错峙,得互相救;而屯田环之,刍稿有所出,尽畿东田以食土兵。长吏之能者,即加兵部衔,入为兵部、出为道臣;有成效者,备巡抚选。如此而后民心可固,远调不相及也。至如通州,亦须如是。滦州以南至沧、德无他险,有海涂;宜设备虏。若破关西、南趋京师,以奇兵从海涂直下扼我咽喉,则京师立槁;此亦不必然、不必不然之虑也。北水惟三河不冰,宜为敌台以备。此为入通州、入京师要路,其县城险可守也。此亦某所曾经之处,故妄谈之。方今圣人在上,皋、夔在列,何俟齿缺唇腐、手足拘挛旦夕入地之人妄以渎台听乎!念平生见虚怀实虑如老公祖者无几,故因鸣谢,冒及之。伏祈涵宥!

侄孙妇孝烈倪氏蒙允题旌,岂惟寒门有耀,所关风教且无穷矣!

与郭噩吾书

马还初书来,知明公念某也。某足已不能行,家居海上,盗贼满海,赁寓省城,甚苦!然而海事之得失,则已筹之二十年矣;且于拙集所载「福海禁米」及「漫言」可覆视也。

大抵贼皆起于漳、泉,其召之有故,其御之有法;其为所败也有由,其救败也有术。其欲一举而剪灭之也,有时、有权。何则?漳、泉出贼,非独其民不善也;田少而乡官多,渔之者众也。故其民皆以通番为生,惯习风涛;得外国利器,收召徒众抢船以自益、掠人以助势。抢掠既多,出哨烧我兵船;寨、游将卒既不惯水,遂为所乘,而汛地且让之矣。此其召寇之故、败我之由也。今欲御之,必用海民为兵、以海上有调度人为将,驱使海船、厚给粮饷,舣船港口;贼至,乘夜飞出击之,无不得志。击小贼而大贼惊,击初至之贼而贼不得掠船自益:此为御之之法也。贼之败我也,以烧我兵船,以合伙联艘突来抢劫,使我备御无资,内慑而不得不招抚;然而拥众、拥船如故,要挟如故。此如达子要赏,名为抚而实养虎遗患也。其势不已,日趋于败;今欲救之,兵不离船、将不离船,船被烧者如降贼之罪,有司亦不得轻召兵将使之离船,又设荡船为侦,使奸细不得入。如是,则兵船无患矣。贼以同恶而合,必以争利而离;离则可间,间则必相屠。李芝奇之擒于锺六也,间在争长也;其叛郑芝龙也,间在争利也。李芝奇不叛,芝龙之骄悍不下锺六,不为吾用。李芝奇之暴鸷难收,熊中丞妙于用锺,可敌数万师。今抚锺六,亦欲以是术行之;惜为彭让老说破耳。若不说破,假以数时,彼且入吾笼络;向来四贼,去其三矣。此为救败之术,可意会、不可以迹求也。今锺已中变,犹以求抚愚我。熊公苦于财力之匮,从前兵船之烧者不能补、寨游之丧气者不能复,不得不抚;然抚终非策!忆抚公初到时,权于福海借渔船,用渔兵亲出海而鼓之,三鼓三捷;福海稍清矣。后以南征而败者,贼船数百,我止四、五十也;贼在上风压下,我局于内港不得出也。又统帅非惯海之人,不识地利,故贼得而乘之也。故用其所习,老渔可使为将;用违其宜,即韩白难以收功。从来当事皆昧水陆之宜,所以致败。又海贼积强,不一大创,决不能清。而大创必得大财力,而福建老库,既竭于沈何山之助工;往岁又奉例减兵助辽,拮据勤王,财力愈匮。一议修募,布政且以无银阻,不得不纽捏从事;所以贼至而无备也。今熊公已悔造船、募兵之不早矣,日夜催促;姑以计缓锺六、阴召芝虎为夹攻之策,幸而成,地方之福也。不然,终须与贵省大造战舰,闽、广会剿,期于必灭。而海将必须择惯海、善调度之人,宜听地方当事自择题用;其钱粮必辇上君子合力为请,使得措手,乃可责其成功。数番纽捏,不如并力大举:此为一起而剪灭之法也。故曰有时、有权。

熊公在闽,比前二朱极肯任事。但过于强明、苦于财匮;而善于用计,所造铳械极精,所造城堡、铳城皆有头绪。但看此番收拾锺六何如耳!凡事望噩吾主持之,以终闽局;何如?

寄马还初书

海贼长技,在掠吾船、烧吾兵船;我之失策,在一贼起、一贼抚。率此不已,将为辽东!若使吕益轩制闽,福海一道,某能任之。何也?海民足以敌贼,海之豪杰可以驱策;海之险阨不过数处,肯破万金,无险不阨,贼能如我何哉!熊公此番失措者,过信锺六,而新标海兵渐撤也。锺、郑,势必相屠。熊公徒以计擒芝奇之功,欲合而强抚之;其实今之抚,岂成抚哉!授之以官,抚众如故,劫掠如故、要挟如故。来则席卷而空、去则谩辞谢过,弄我股掌之中,使我自撤藩篱而授之柄;忽然而来,卒不及备,其为张仕诚,岂难哉!故曰「率此不已,将为辽东」也。

某于他郡虽不及详,至于福海要害,所云两喙、两臂、两关,具于「漫言」计之已熟;使有尽用其策,何忧贼哉!然「漫言」犹用百船;后见熊公吝惜,说之以精募五百海兵以张新标。抚公欣然,托小儿募而又退却之。锺贼知无备,故敢纵横;抚公今亦悔之矣,渐做荡掌罾船,不言所用,或者用火攻之策乎!但海兵决须精募。目今海将无如刘应宠,若责以管新标,下至海坛、南日,上至小埕、定海、西洋,责成弹压;必能把扼要害,阻贼入犯之路。徒以言语过直,为抚公所不喜耳。至于兵道陆公,四至海上,深识险要。创城小埕与定海犄角,为省门左臂;倡立双龟铳城,把扼省门东喙。又议立猴屿、庆石铳城,扼南喙;增梅花铳城,扼左臂:此皆实实要着。若皆造完,而以新标往来于臂、喙之间,即奸细亦不敢入,安虑其烧我兵船哉!有铳城以扼险,有新标荡船以游侦,又得刘副将将之,福海一路可清也。

兵道极肯任事,不意其以入贺行;但望还初求铨部水程促其复任。盖当闽海有事之时,与他省官不同;独严其程,亦为地方计也。

与马还初书

三鲸授首,闽海稍清。借抚为剿,悉合庙算;抚公今日之功,已昭昭于天下矣。顾其作用始末,有心独苦而人不及知者。盖其初至,盗贼满海,船、兵两虚,芝龙虽抚,桀骜难驯;议者惴惴以骄子奉之。泉、漳二郡,无处下手;不从根本做起,势益靡矣。故于福海精募渔兵,亲出鼓练,一切姑息之说,坚拒不纳。一意擒贼,以振积颓之兵气;一意治铳、治火药,以待有事。盖根本固而后支郡可图、桀骜折而后抚局可成:此其苦心人不及知,一也。及李魁奇畔,芝龙之气始折。魁奇合周三、锺六以来,芝龙始大败,哀辞请救;始为出力奋然南征,苦为违节制者所败。吉了之役,莆中震惊。然周三即以是时烧死,魁奇以是冬擒死;一败而两歼贼首,其用计鬼神且不知,况于人乎!此其苦心人不及知,二也。魁奇之擒,多锺六力;抚之酬功,权固应尔。及锺、郑交恶,突然而来;不得不激郑以去其所仇,而资以火药、大铳、坚船,畀之以破敌。盖抚公火药妙绝,前后而以八桨荡船载大铳以出;船既迅而易于抢风,铳又大、火药又好,易于及远。所以锺船数百,一破立散;芝龙所以成功,坐有此具也。不然,芝龙向为魁奇所败,胁息不支;又畏锺六,不敢与较:何以今能破之哉!此其苦心人不及知,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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