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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与熊抚台书

闽海数十年积弊,尽被老公祖一札道破。今日狼狈已极,若不从头整顿,闽不可为矣。而整顿之法,当分水、陆二路;而海贼纵横,亦当分南北数种。陆兵伎俩,与海不同:陆用步骑,海用艅艎。闽海风涛,百倍扬子江。惟以海为命者,能安若枕席;否则,必呕吐僵仆:故陆兵不可用之于海也。海之伎俩,善抛石、善用火器、善〈犂,牜代禾〉船、善上风。乘夜飞出大海,出贼不意而击之;而大船随其后,则贼不能支。即海将韩白,不过如此。御贼于海易、于陆难,有真正水兵,船坚器利,时出汛地,外洋无贼不灭。贼至登岸,则地方糜烂;嘉靖东南之惨,不能御倭于水也。当时戚南塘以陆将成功,俞大猷以舟师收闽、广之敝,用各有宜耳。近来海贼猖獗,皆因海政不修,将非水将、兵非水兵、船非能堪风涛之船,明以海上汛地与贼、以海上百姓委贼,虽至杀人登岸,亦不肯报。贼之初来不过数船,见兵船不敢出,便捉人索赎,掳船为用、掳强壮为役;分〈舟宗〉出哨,遂至满海是贼。其实一船不过数贼,余皆被掳,不得手持寸木之人耳。贼所索赎,火药、紬毡、五色布、鞋袜、丝线、猪羊、酒而已。火药、硝磺,则有通番人买与;及兵船被抢,不敢报官,亦以火药数千斤赎回。亦有残兵被剥,穷极无聊而为贼者。总是海政不修,酿成此祸;及至无可奈何,则归咎于无饷而已。

善乎!去秋洪亨九之言曰:『只是无人,不是无银。有人,则用皆着落,不至妄动取败。今宜慎重;再败,则无救耳』。某每念其言。老公祖天挺人豪,声威远鬯;号令明肃,事事求实。海贼闻风,决无舍舟入犯之想。所虑近海州邑寨所便于出入者,倏然大抢而去耳;不徒海澳受害也。今贼船既多,兵船又脆,其势不得不用惯海民船;欲用惯海民船而无惯海民兵,犹为无益。欲用民船、民兵为我杀贼而先加骚扰,苛责穷治,有駥而散耳;势必上下相遁,致生他变。愚意此事须大立赏格,鼓舞民心:凡有豪杰向前立功、破贼有效者,授以官。冲锋船破者,官给其价;人伤者,优给:则人知杀贼之利,不至自遁。又择一废将之能者统之,令之招集豪杰,各相鼓舞;稍假事权、给粮械,随机应敌。如此,则船与兵一时皆具,无待分分数数,祗取扰而事不集也。福之海民,松下蓝盘为最;招之易集,只须一领袖耳。方今材官如云;某言废将者,近来将领多不谙海,旧时废将废弁向曾呼斥风涛、饱经海战,犹尚可用耳。昔谭二华守台州,先恤巨盗黄、杨二人,竟得其力以杀倭;戚南塘亦用朱玑陷阵。今之水将,求如秦经国、沈有容者恐不易得。但能得士卒心、惯海勇决者,差可召而试之;不效,则以严法随其后,谁敢欺哉!今贼随风出没,恐烧我兵船、抢我寨所;故以目前应急之说进。郑芝龙受抚未决,闻城内有奸人密贻书挑其反侧。福海之贼未除,事可寒心!所恃老公祖英略潜机,消此巨憝耳。

柳生左肘,答教迟滞,罪不胜言。外交趾铳二,乃友人临安守林裕阳所贻者;今附上幕府,不知堪用与否也。

与熊抚台书

海上事体,已在老公祖目中;所苦无银,不得副所欲为耳。今试举目前急务而后及处饷之法以取裁,可乎?

诸贼近虽南下,势必复来;彼以此为生理也。贼自南来,必道东西洛。其它近于松下,向为五虎游汛地;而不能守者,远而险耳。今陈学炳募有松兵,其首列陈叔铭等。

寄张蓬玄

漳、泉二郡,以通番作贼为生理。习通番者,得其大铳、利刃、坚甲以作贼,去截各处通番之货而入番,归劫各处通番之银以聚众。因而流劫海船,捉人取赎;捉船为哨,分〈舟宗〉满海。乘间上海澳,烧兵船;入内港,焚室庐:而寨、游无一敢问者——海政大坏,以海洋信地与贼、以沿海生民委贼也。其以信地与贼、以民委贼者,将非水将、兵非水兵、船非可当风涛之船也。积弊已久,迩来尤甚。漳、泉为郑芝龙残破矣,福海又为周三、锺六诸贼骚掠,民不聊生、地方几为贼有者,旧抚非其人,总兵恃其乡之奥援,沈醉〈王亢〉寇也。而漳、泉多贼之故,亦有数端:一是田少米贵;一是乡宦子弟多白夺人财产,人怨之彻骨;一是贼有墙壁,获亦释放;一是外海寨、游以货物放兵而吞其月粮,故恨而从贼。米贵,则饥困无聊,易与为非;白夺怨深,则起而思报;贼有墙壁,益无忌惮;兵恨从贼,则贼益得势:此漳、泉诸贼所以蕃也。前抚不能了贼,只禁米粟贩船出海,以为绝贼饷道;不知贼之米粟皆打劫而得,岂待接济!若待贩船接济,则是买米作贼矣;天下有是理乎?上下不察,以为消贼之法,莫良于此。不知米粟未禁之先,芝龙船仅百只;既禁之后,遂至千艘。未禁之先,仅有芝龙数贼;既禁之后,遂加林姐哥、梅宇六七种。绝贼饷道而贼益多者,何也?我厉禁而漳、泉益饥,益饥则益生贼;我厉禁而芝龙济贫之说益足以收人心,故从贼益众也。当事不察接济何物、不查接济何人,而猥以加之米粟之商贩,不亦左乎?夫接济何物也?铳药,贼所急;五色紬布、毡条、丝线诸物,用以通番;猪羊、酒果,海所少也。凡贼捉人索赎,必列此数;并无及米粟者。接济之人,即是通番窝主役使海边小船为之传送,于米粟贩船何与哉!贼诚急米粟,有抢与劫而已。旧抚借此以文其不能了贼之责,而一切海政不修,动而愈误禁行而盗贼益众。兵船被烧者三之二矣,兵被杀及叛而从贼者亦且无算;非新抚熊公接手,闽将不可为矣。

某聚族海上,连年播迁甚苦,颇知贼之情形,念无可告语者。不竟熊公虚心下问、极意商榷,故极陈其弊,而以精募海兵、参用渔船之说进。熊公大以为是;遂托小儿募渔民,用其头目为兄弟兵。兵既精矣,又苦无船,而周贼已纵横海上;又托小儿联络渔船。幸海道徐公适至,与署督府赵公庭亲临海上,鼓舞海兵、渔船;九月十三日出海,十四日即获贼之先锋。十六夜,又出海;十八日,与贼大战海之外洋。渔船低小,仰攻其母船;即获勍贼许六等,贼为之丧气。而抚公且出海料兵,贼遂远遁而南矣。是后中路、南路报捷不绝,即郑芝龙亦报获周党,皆以渔船取胜矣。抚公之料兵于海上也,某亲见其日一食,终夜不寝;呼咤之声不绝,纤〈彻,光代育〉之欺必察。从来料兵、料器,未有如此之精详,亦未有如此之精力、如此之用心者。使有钱粮彀其调度,海贼岂足平哉!今于无兵中,募海兵;无船中,用渔船;无饷中,百方撙节设处以为饷:可谓难之〔尤〕难者。但其性善骂,一事不肯假手于人。又漳、泉士夫力为芝龙请饷,而持之颇坚;恐其间有不悦者。要之,海事大坏之后,非此公奋厉躬亲坚持,决难振起;在庙堂诸公,当亮此公之苦,毋摇浮议而已!闽之所恃,在此公也。徐海道才识、心胆,亦他日中丞之料。赵庭义勇慷慨,留心海事,调度兵食、鼓舞士卒,有大将风;而操守廉洁,故能使其下为之用命。三公合,而闽事可为矣。独芝龙桀黠,烧船杀将为多;非为我尽灭诸贼,不足赎其罪。今一挫于红夷、再挫于其党李芝奇,或能弭心悔罪效死乎!不然,天或者授我以渔人鹬蚌之一机,亦未可知。大抵元气盛,则邪气消;海政修,则盗贼退。如使一贼起、一贼抚,作贼者尽得美官,则元季张仕诚之祸可鉴也!

某家居海上,与盗贼为难,非保全身家之计;且使寨游侧目、海防修船诸衙门侧目,其阴螫必多。然而不避者,诚激于桑梓之大祸,不得不尔也。近旨闽帅不用闽人,极为有见。俞帅败坏闽极矣;今如置帅非其人,且益坏。见今署督赵庭,扬州人也;已着有功效。如即用为大帅,必能与抚公、海道成功也。小儿,南中自有合做之官;苦为抚公所留,日夜驰骛,不能脱离。今抚公布置已有头绪,而固结人心、通达下情,与赵将绸缪门户,非三、四月不能了。抚公疏留,亦出于为地方之公心。如蒙庙堂见亮,宽其任期,使得终其事,甚幸!不然,某以身家尝寇、小儿以官偿寇,亦惟命耳。

与海道徐公书

漳、泉事体,与福海不同。贼出自漳、泉者,以百姓为势家鱼肉、又困米贵,故多从贼。故处漳、泉之法,在收拾人心以散贼党。福、兴苦南贼为害,在扼险要以折贼锋。贼南上,首犯南日、次则海坛,又次则东西洛三处;皆贼所必经之地。三处着力,则贼亦破胆。今松下扼东西洛,最为得策;而海坛游舍观音澳而徙入镇东不当贼冲,则此游为空设矣。南日所恃者,吉了渔船、渔兵。前陈乔等以家财出船杀贼,正可鼓舞在彼处用;乃诱之造福船,郁抑而死于水。近又为虐弁、残贼激变,则吉了人心稍变矣。今欲控扼险要、折贼首锋,仍须固结吉了人心;除其虐害,民乃可使也。海坛下接南日,上接东西洛,其地亦有渔船、乡兵可用。该游若出镇观音澳,则上下声息相接;澳中可泊船数百艘,用力把截,贼亦不能径上。若但靠松兵扼东西洛而海坛游总任其内居,吉了人心不行固结,亦非万全之道。

至于北路以防北贼,亦有三要:台山游宜出台山,不可长住沙埕;小埕兵宜扼西洋,不可退居定海:各于汛地扼险,贼自无安然着足之路矣。伏惟台裁!

冬米踊贵,不惟忧海,且忧荒也;奈何、奈何!

与朱未孩书

向虑福海,今北茭、沙埕见端矣。初,贼以十余只尝北茭不利,即去招船;不半日,从东沙、白犬、东西洛飞到者二百余只,而北茭熸。独怪贼所散处,皆小埕、五虎汛地——水标所往来海也;何以不报,使得呼吸聚集如此?且有大可駥者,春汛水标左翼船被贼抢,遣兵金勇送火药二千斤并银赎归,竟不报官,令贼暂北!秋后风转复来,来则福宁残兵作贼者且与之合,恐定海、梅花且为中左续!何也?水标小埕、五虎诸船不堪当贼也。其不堪当贼者何?彼原不谙水,故以汛地与贼;贼至不报、民船被掠则闭目不救、兵船被抢则以火药赎,其弊非一日之积也,以故小贼酿为大贼。

今以海事责成寨、游,必无幸矣。计莫如选用废将、厚募海人,参用惯海之渔船、商船;大揭告示,募海上豪杰能杀贼者不次擢用,决不使寨、游冒匿其功。又松下蓝盘、瑟江人间亦作贼,收之足以杀贼,且销贼;而贼势渐孤矣。所以必起废将,彼曾经海战,熟风涛且知贼情;非若今水标寨、游,一无所用也。水陆异宜,海将非可以骑射选。嘉靖岁,倭登陆攻陷郡邑,故戚南塘得以见功。若楼船洗海,则惟俞大猷、秦经国两人,近则沈有容而已。今贼势如此,寨、游如此;不为改弦,福海之祸即在眼前,不可不深虑也。抚公雄武不群,明公识略迈等,必能灭贼;望于海政大加振刷:如海防馆书办百三十余人加前四倍,何用?寨、游把总向有自水哨拔用,今悉从军门听用补出、兵部除授,往往以极不谙水之人用为水将,此其所以多败事也。

某聚族海上,祸患切近;近作罪言,触尤必多。知明公深心大度,必不以为非也!

与方伯朱公祖书

当事禁米以为省城,某敢言弛禁哉!顾有禁不必弛,而可以通法之穷,以救闽、连、长、福沿海十余万生灵死命者;老公祖亦欲闻之乎?盖今禁米,禁其出闽安镇门耳。而镇门外十余万生灵鳞集海上,海田少,而往往上仰粟于洪塘,南仰粤,北仰温、台、福宁。今粤米为贼扼矣,洪塘米又为官禁,止有北米一线;使得籴以自给,则其上而籴于洪塘也或少矣。此为道之而使不犯禁,非绝其吭而驱之从贼也。如此则上禁不弛,而下可以留一线之生;不然,上下两极觅生无路,何所不为!恐亦非诸公祖、诸父母之所忍也。

忆在癸丑冬,海田不淑,曾劝当事改闽、侯二县折色,留一万六千石米于市;一冬米价遂平。又劝当事买粟于粤,以佐闽粟之穷。故虽有珰变,而地方无事。是时毕公、窦公、吕公、按院徐公颇相听信,合力查措备荒银二万两。毕公又有心计,次年以银抵军粮,留米于仓;又以米易腐,令上府诸邑应上本色者以粟代米上仓。盖至升任之日,积粟且十万石,留为数年之用;此真善于筹国者。今改折已迟矣,能买米于浙乎?不然,稍开福宁之禁以救诸邑海民,免其犯禁于洪塘,抑亦可也。

夫禁米者,能禁米之出,不能引其来。且厉禁一行,各处效尤;溪米不下,即省城亦坐困,不独海民之无天也!惟老公祖裁察!幸甚。

与马还初书

去冬、今春,曾有二书谈海事,想并彻览。顷见熊抚台书,云部咨催覆大疏,欲明不佞父子微劳,甚愧;且非愚意所欲。何也?梓里积祸,自当乡官出力;况明知海上利害,岂可惜言。除当时不相听则已矣;如虚心下问,不悉心以告、悉心以从事,是秦、越其肤体而同于寒蝉也。若以此为功,即如家人被盗、大声疾呼,亦可夸以为功矣!且同是乡官,愚言见听,亦蒙诸公赞成之力;今独功归一人,断乎不可!且某所策海事,前何以言言枘凿,今何以言言有效;岂非听而善用者之功乎?于言何与!昔介子推耻贪天功,甘心灭迹;鲁仲连聊城一矢,辞封自逃;田畴忿乌丸贼杀其郡冠盖,引曹军间道袭虏,终不受封:古非人耶!况黠贼伏鸷窟穴、红夷诸贼犹在广海,军需无出、捍御之备未完,愚父子方日夜焦虑;与其功,必当与其罪,智者不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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