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野道:“你们师徒九人就再也没下过长白山吗?”
张师爷道:“可以这么说。师傅平日里对我们行踪管得甚严,不允许我们下山半步。他老人家下山也不带我们。”
马伯野道:“如此说来,尊师桐叶先生离开过长白山?”
张师爷道:“对。记忆中师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山一次,但他每次下山前从不和我们打招呼,回山后也从不和我们提起山下的事,因此,我们对师傅下山一事可以说是无半点知晓。不过料想他老人家从小在山西长大,在山西一带有很多朋友,师傅下去切磋武艺、谈诗论酒也不一定。”
马伯野道:“尊师聪慧意表,又侠义出众,本该在武林中有一番作为,自闭于长白山实在是武林的一大憾事。然人生不过浮云过隙,一张一弛间的事,尊师选择了这条道路,必定有他的难处。”
顿了顿,又道:“也是他的福祉。”
原来,马伯野说到此处,想起几十年前武林中的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殃及江湖中无数豪杰,桐叶先生置身事外,倒是“福祉”。
马伯野想张师爷远在天池,从未下山,桐叶先生也从不说山下之事与他八名徒儿听,他对这件大事大约是不会知晓。
两人各自顿了顿,马伯野起身告辞。
张师爷道:“我同你一起出去,正好我要去下颜成他们那儿。”说罢,两人一同出门。
马伯野等本拟次日便辞别南下,因怕神武山庄来滋事,特意多留了几日,不见动静,心里念着年关将近,怕误了与家人相会佳期,这日便起身作辞。
颜容与知他们南下之途还需耗些时日,也不好再留,但他宽朗好客,再加上这几日下来,众人相处十分欢乐,颜成、颜明同马域一同练习武艺成了好伙伴,朱宛和颜夫人闺房小聚甚是融洽,自己和马伯野、张师爷又是天南地北聊得开心,心里实在是一万个舍不得,众人也是万分不舍,便约好明年开春万万要相聚于临安,这才放了众人离去。颜容与又自己骑马相送,直送出十里开外,才缓缓回头。
一行人在承德山庄多周旋了几日,怕路上再出枝末,误了年关,因此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大年三十前几天到了临安府邸。
合府上下正张灯结彩准备过年,见到老爷、公子回来自是高兴不已,又见了朱宛、张师爷等,更添热闹。众人旅途奔波,是夜没有耽搁,早早便入睡。
第二日起来,马夫人拉着朱宛在房间里说着话,让她安心在府里住下,安排下人准备了各色衣饰换洗,又各色江南小吃,朱宛一一谢过。说起杭州西湖天下闻名,正好大雪初霁,便提议去湖边赏雪。
朱宛虽马夫人又赠了好些衣服,但来时既带了几箱子衣物来,便仍换了自带衣物,乃是暖色白狐狸面夹袄,外套一袭银鼠洒金斗篷。
先是到了曲院风荷处,此时已是萧索残冬,一眼望去池里铺满了残荷败叶,上撒着未化的白雪,于萧瑟里倒显出纯白可爱。
马夫人看着满池的枯叶道:“如今隆冬,荷叶都败了,也没什么好看。若是春夏时候来,莺啼燕语,满池青荷,那才叫好看。”
朱宛笑道:“这满池枯叶原也是另一种风景,可以留着听雨。”
马域在一旁听了,道:“姐姐说的不就是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可惜如今没有雨,但留着听雪也是不错的。”
众人都笑了。
便过了断桥,又锦带桥,马夫人提议去华严经塔上香。
一路上各色游人不绝,靠近华严经塔越发游人如梭。拜了三巡,马夫人进内殿与师太讲经,朱宛和马域便在塔外游玩。
华严经塔不远处有一私家园宅,名叫小盘谷,原是前朝官员居所,后举家迁走,便空置出来,被几个小沙弥打扫了出来,供香客参禅领经之所。
朱宛缓步行去,心叹道:江南的景致果然名不虚传,却是非常的细致。
身边的小丫鬟名唤做沁心的,说道:“宛姑娘,在我们临安住,这来一日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若是长久地住在这里才见得出它的好呢。”
朱宛问道:“为什么呢?”
沁心道:“单说这西湖,一年四季变换,它的景色也是不同的,但不管景色怎么变换,都是如画一般的景色:春有排柳吐翠,夏有花港观鱼,秋有向晚枫林,冬有断桥残雪,更不用说湖边的云溪竹径、满陇桂雨各色景致。一天天、一月月都是如画一般的景色,姑娘能不喜欢吗?姑娘在这里住的越久,就会越喜欢呢。”
朱宛道:“如此正好!之前只是耳闻,如今见了,才是真正知道它的样子,越发感同身受了。”
朱宛在王府里,但凡见得着的丫鬟都是十分伶俐的,但眼前这个小丫鬟,虽然也是很伶俐,但总透出一股清澈之气。心想:江南果然是人杰地灵,连养出的小丫儿也是水灵的很。
两人说着已入了小盘谷内,谷中假山如林,只见不远处假山下俏生生立着一个女孩儿,嫩粉脸庞上露出青春之气,但眉宇间却有些凄楚,女孩儿的俏丽衣裳衬在灰败的假山前,让朱宛想到了《昭君出塞图》。
那女孩儿似乎发现有人在看她,突然转头看向朱宛,朱宛没想到女孩儿会突然转过头来,便冲她笑了一笑。
那女孩儿却不作声色,仍回过头去。
朱宛说:“走吧”,便同着沁心往楼上而去。
楼上是一间小经房,里面有小和尚在打理经稿,朱宛翻阅了几篇,便慢慢行出屋外。
屋外延出了一个小亭子,朱宛在那里停了停,坐了下来,却发现身边坐着的正是刚才假山前见到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