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继财对黄明丽突然的分手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一度沉浸在重获爱情的喜悦和兴奋中。今晚,枇杷沟小学那间专属于他的小屋中,那只只有十五瓦的灯泡,被电线拉着,又由墙上的一根绳子改变方位,低低地悬在书桌上,泛着昏黄的光。灯光从窗玻璃穿出去,仿佛被晚上飕飕的山风吹得不见了踪影似的,没照亮多大点范围。他呆呆地看着玻璃上的那一片萎靡的光亮,觉得就是因这一片光亮让他看不见外面的光景。他心烦意乱地拉下了电灯开关,“啪”,他的眼前一下全黑了,屋里屋外、墙、木房梁、床、书桌,包括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黑了,他眨眼睁眼瞪大眼,好一会儿才看见窗外那一丝暗漆漆的光亮。他干脆闭眼,手撑着低下的头,随意拉拽着心里一团乱麻中冒出的任意一根线头。
八月底,和黄明丽联系上后,每个星期六他都会直接从枇杷沟赶到县城,不管那天黄明丽倒什么班,俩人的亲昵是少不了的。亲昵后,他每次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只能在这种地方幽会,他对她说起,她说没关系。确实,当俩人在床上缠绵之时,虽说只敢静悄悄的,但她表现出的激情一点都不亚于他;她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些吃的,啤酒,油炸花生,卤鸡腿或卤鸭子,让他筋疲力尽之时,体力能得以快速恢复。他其实早算好了她是上什么班。下早班最好,她会在晚八点时等在长途客运站侧门处,俩人碰面后,会急不可耐地先订房间,一番亲昵后再出来吃饭,她一般只看他吃,或象征性的吃一两口,又回去洗漱后,再亲昵。中班时,他会先吃饭,订房间,洗漱好,早早等在棉织厂远处拐角处,接她至小旅馆。夜班时,亲昵完,他会送她到那个拐角处,远远看着她进入厂区,他才回去休息,等待她第二天一早的返回。这期间,她想用工资补贴他,他坚持没同意。
啊!那是一段充满期待和激情的时光!那是多么美好和令人难忘的一段时光!
一阵苦恼、一阵感叹后,熊继财猛然抬起头,却感到一阵眩晕,他缓慢低下头,也驼着背,稍适应后,他转身,旁边就是床,他扶着书桌,半佝偻着身体,挪到床上,和衣慢慢躺下,将棉被盖在身上,穿鞋的双脚伸在床外。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衰老的老头了。
“我爸妈和我哥,都不许我和你再来往了。”这是上个月她和他在长途客运站侧门刚一碰面时,她告诉他的。俩人就站在车站围墙外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她说今晚厂里安排有学习,她必须回去了,他还想再争取一番,她拒绝了。他眼睁睁看着她从最后一根路灯的光亮中走进黑暗之中。借着月光,他看见她一路上虽有低头之时,但确实没见她有回头之时,仿佛她心意已决,已经义无反顾了。他知道,她家暂时的反对是正常的,但想到自己和她其实是有夫妻之实的,自己不要她谁会要她呢?她家难道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这样一想,他狠狠踢了围墙几脚,气愤中,也没去追她,只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事后,他给她写了一封信。很多天后,她回信再次重申:家里人反对,自己实在没办法。她回信口气的决绝,让他确实有些不理解了。她和她家人真的不用考虑她已不是处女的问题?
后来,他专门赶到棉织厂,找到她,俩人在偏僻无人处说开了,她说自己和他真的不可能了。看着她光鲜的服饰,看着她的金丝边眼镜,看着自己身上的旧蓝布棉袄,想到她月工资三十六元,想到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工资,他也明白了:俩人是真的不可能了。他灰溜溜地离开了县城。
喔,她变了,变心了!此时此刻,熊继财平躺在床上,一脚斜靠床沿,一脚垂地,双手枕于头下,心中想。他心烦意乱地拉开电灯开关。灯火虽昏黄,到底还是能带来一点点的暖意,能驱走一丝丝的孤单之感。
是啊,自己现在哪里又配得上她!她家人的反对,自己家的贫困;她是中专生,又吃商品粮,自己啥都不是;她多像一个知识分子,自己像个老农……这些都说明:自己和她不可能了。自己哪能怪人家变心,怪只怪自己那年的冲动和强求,和啥都不懂,酿成那次祸事;不然,自己现在同样是中专生,跟着是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同样吃商品粮,人家也就不会变心了……
“呼!”他重重地呼出一口凉气,烦躁地翻来覆去几次后,侧身而卧,拉拉被子,蜷缩双腿,将冰冷的身体更多钻进被子中。昏昏沉沉中,他不知自己心里那团乱麻中哪根线头才是真正的结。不知不觉中,他恍惚觉得自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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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上午九点多,熊继财才被戴玉梅的敲门声叫醒。他迷迷糊糊打开门,让进她,自己扶着门站着。
“怎么,昨晚没回去?”
“嗯。”说完,他捂着嘴打了哈欠。
“我是见还亮着灯,就来了。”
“喔,忘关了吧。”他想去关灯,身体一晃。
戴玉梅关了灯,见他一晃,问:“哎,怎么了?”
“头有点昏,可能凉了,没事。”
“有感冒药吗?”
“好像没有。”
“肯定又没吃吧,我回去给你下碗面,顺便看,我记得家里有药的。”
“不用吧。”
“那哪行,哪儿都别走,等我。”戴玉梅往外走。
“不用吧。”
“等我。”戴玉梅已是在屋外喊了。
熊继财坐在床上,感觉自己真的头晕,又倒到床上。大门随意开着,冷空气很快将一屋的浊气换出。他既觉得冷又觉得晕,便脱了鞋,盖上棉被,仍冷得发抖,他蜷缩起身体,将棉被紧紧裹着。
不久,戴玉梅又来了,逼着他吃了面,吃了药,让他捂着被子再躺一会儿。等她把他的脏衣服洗完晾好,发现他吐了一地面条。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捡后,她陪着他扶着他到乡医生那里打了针药。她全天都在照顾他,戴老师和老伴也来看了他。
接下来的两个周末,熊继财都没有回家。一是他要刻印孩子们的试卷;二是他也想知道工资的发放时间,年关将近,不知道能补发几个月的工资,自己得把从母亲那儿拿的那些钱补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