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丽经过市里、县里两次分配,拿到报到函。她知道,自己被分回县里的这个小织布厂肯定和自己所受处分有关,她没有办法计较,甚至她更希望回到县里,这样,她就离熊继财更近了。她家里人不知道中专学校毕业分配那些事,以为她回县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还为她成为一个吃公家饭的人而高兴,还准备挑日子办一次酒席呢!她父亲、大哥和她商量后,定在星期六晚上,她同意了。
休息了几天,11号一大早,黄明丽找父亲要了点钱,来到县城。她父亲,一个平时抠门的老农,能这么通达是因为他刚刚有了一笔意外的现金收入,收入就来至熊家;在黄明丽将毕业回家前,他去了一趟熊家,凭着欠条,他收到那笔钱;其余欠款,熊家人又重新打了一张欠条;所以,黄明丽要钱他会大方拿出,黄明丽将上班他准备办席。
除熊继财去当代课老师外,熊家还有一些变化。二弟自己学得太吃力了,决定不考高中了,学期完,他准备就在家开始做农活;三妹小学时就因为家里的贫困,只时断时续读完了小学,上初中后,因基础太差,成绩完全跟不上,她自己也不想再读,她在寒假后,就自动退学了,说是可以在家帮爸妈做家务;四妹不仅爱上学,而且成绩好,熊继财最看好这个妹妹;五弟仗着“爹妈心疼断肠儿”,不光娇气,还懒,熊继财最看不惯他,对他也最严厉,希望能将他逼出来。
熊继财当代课老师的工资真的不多,前两个月只有四块钱,经后来熊五哥的活动,他的工资很快就定在八块钱的档次了;工资也不是每个月都准时发放,但隔三差五就会补齐,所以到手时往往让人不觉得太少;他把钱全都交给母亲保存,平时只从家里带些米面,菜则是在学校旁边的山地上自己种的,简单凑合解决自己的伙食;每个星期六,他会赶回家,星期天会做些农活,或挑些农村的东西到镇上去***如蔬菜、腊肉、松菌、竹笋等,让他常常有种错觉,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个教书匠还是个农民;但他喜欢枇杷沟的安静,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简单、快乐,喜欢当教书匠的那份安稳,也珍惜熊五哥给自己的这次机会。
枇杷沟小学5号就放假了。到小学的第二个学期起,熊继财就开始带高年级上课了,因为戴老师自认自己的普通话不如熊继财,语文、数学也没他教得好。接下来的几天,熊继财一直上午、下午各一趟地往镇上去赚钱。今天10号了,他上午仍挑了一担菜去卖了。中午回家吃完饭后,他向母亲说自己有个同学会,要到县里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他母亲答应。他顺着山路下行,心中既兴奋又轻松,连那些鸟群的欢叫都仿佛成了他的行军曲。刚到山脚,一对中年农村夫妇就拦着了他。他认出来了,这对夫妇是枇杷沟小学五年级学生罗小芸的爸妈。罗小芸爸妈焦急的神情,和俩人絮叨半天才说明白的事,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决定:和俩人赶回枇杷沟,找寻罗小芸。
原来,罗小芸爸妈不想让她继续读书,想把这个钱节约下来,好让她的两个弟弟继续读书。罗小芸家,因超生被罚款后,家庭条件一直不好,早早就不想让她读书了,只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留在家也帮不上大忙,才让她读书,就当让学校照顾她似的;现在,她也不算太小了,也能给家里做些事了,所以,昨天她爸爸跟她说了,下学期没钱给她报名读书了;她瘪嘴哭了一会儿,等她爸下地、她妈喂猪时,突然就不见了;昨天晚上没见她回家,她爸妈紧了,四处寻找和问询,都没找到,直到今天也没人看见过她;戴老师想到熊继财对罗小芸的看重,让她爸妈来找找熊老师,她爸妈便找来了。
熊继财确实觉得罗小芸是个可造之才。他教她没几天,就发现,除了上课注意力集中、平时作业认真完成外,她的理解力和记忆力都优于其他孩子。他刻意注意培养她。他曾向戴老师问过罗小芸的一些基本情况,还问过她家的一些情况,也曾向戴老师说起过他对罗小芸的喜欢,等等。甚至他曾经有过“打退堂鼓”的想法,可他每次只要一看见罗小芸上课时那专注的目光,看见她对学知识的兴趣,就常常内疚和自责;他觉得像罗小芸这种的学生,生在长在枇杷沟,本就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委屈,如果还得不到哪怕稍稍正常一点点的教育,那可真是浪费了人才,也是一种悲哀了。加上他和黄明丽恢复信件来往后的欣喜,他留在了枇杷沟,并下决心:为了像罗小芸这样的孩子们,他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做一个合格的老师!
所以,熊继财虽然不知道自己回枇杷沟找罗小芸,是否会耽误自己和黄明丽见面,但他还是跟随罗小芸父母去了枇杷沟。他希望今天就能找到罗小芸,那他还是可以赶赴明天的约会的。
学校、邻居农舍的周围,树林中,山涧小溪边,熊继财和相亲们又把枇杷沟找了个遍,仍没找到罗小芸。晚上,队里的领导、戴老师、戴玉梅(戴老师的女儿)、熊继财和乡亲们都集中到小学,商量找寻办法,分析各种可能性,最后拿出一套方案:尽管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让罗小芸爸妈连夜赶回娘家各姨舅家,看孩子是否跑到那边去了;明天一大早,大家等他们两口子的消息,找到了孩子最好,万一还是没找到,他们两口子就去报案,大家则继续扩大找寻范围,争取早日找到孩子。
熊继财这才往戴老师家吃了晚饭,又在戴老师家借了一床草席,才在小学自己的小屋里休息。虽然有突发事情的发生,到底一天的折腾让人疲惫不堪,他居然躺下就迷糊睡着了。
11号早上,熊继财被几声狗叫吵醒,昏头昏脑起来,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匆匆赶到队部,见那里已有好些人了,打听后,知道罗小芸爸妈还没到,他又回小学胡乱洗了脸,用水漱了口。戴玉梅给他送来一碗面,他谢过,后匆匆吃完。戴玉梅收碗、收草席走时,他也要往队部去,俩人便一路同行,俩人又连声说着谢谢、不谢的客气话。
熊继财又到队部时,队上人来得更多了。时间已是九点多,他知道自己肯定无法准时赶到县城了,有些情绪低落,靠在一根树兜处,思前想后,唉声叹气。近十点,罗小芸爸妈赶回来,说没在娘家那边。两口子忍不住开始哭泣掉泪,众人也开始紧张起来,一边劝,一边指责罗小芸的爸爸,一边分头往远处寻去。
熊继财和戴玉梅,作为小学的代表,往山脚深处寻去。一路上,熊继财皱眉凝思,想起罗小芸写过的一篇作文。在那篇作文里,罗小芸写到自己去舅舅家时,一次迷路的经历,还写了那个岔路口的具体位置。他灵机一动,让戴玉梅想想,有没有这样一个岔路口。戴玉梅想想,停下脚,站在一敞亮高处,四下扫视,又想到罗小芸是去舅舅家的路上迷的路,于是在前带路往回走。太阳已近头顶时,熊继财和戴玉梅来到一个岔路口,俩人对视一眼,都点点头,因为俩人似乎感觉到应该就是罗小芸描写的那个地方了。戴玉梅知道往罗小芸舅舅家去的那条小路,于是带着熊继财往另一条路而去。太阳照得人有三分之一身长时,俩人看见了小路边的一个深坑,里面隐约有呻吟之声。
“罗小芸,罗小芸。”熊继财趴到坑边,大声喊道。
“熊老师,啊……熊老师。”小声虚弱的呼救声、嗯吟抽泣的哭声从坑里传出。
熊继财大喜,对下喊着:“罗小芸,别怕,熊老师在,我马上下去,别哭,别哭,我马上下去。”他边喊着,边观察着深坑,然后顺坑边的岩石小心往下爬。
“怎么样?好不好爬?我怎么做?”戴玉梅问。
“你大喊几声,看附近有人没有?叫人过来帮忙。”熊继财边爬边说。
“喂,有人吗?有人吗?”戴玉梅的唤人声在周围的山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