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凯解开了自己的疑惑。
“玻璃纤维厂也是会用到棉纺机械和织布机的,只是原材料上不同而已,是把玻璃拉成丝,然后加捻合股,最后经织机织成玻璃纤维布。这种玻璃纤维布耐酸耐碱,有很强的防腐作用,广泛用于化工、防腐、民用等处的管道包扎、楼顶防水、保温、及玻璃钢产品,高端产品还可以运用到军工、航天航空领域,比如:防弹衣、导弹外壳、卫星进入大气层的防烧外层……”
难怪会要我们这个专业的。听了厂办主任的一番介绍后,刘诗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分配到这个厂了。
玻璃纤维厂在西岭二路,是个小国有企业,只有三四百人,厂区面积和市里几家棉纺厂比起来都小了很多。但刘诗凯没在意这些,他只是觉得这个厂居然在西宜市的主城区内,几乎就是中心城区,而且只需十分钟步行时间就能从他家到厂里,所以他觉得蛮好的。
他被分配到准备车间,实习期只是当车间的保钳工;实习期满,就是技术员了;实习期工资23.5元,比他在校时母亲每月寄的生活费还少;实习期满,工资将涨到45元——技术员的工资级别;除此之外,他还可以拿到每月10元的营养费——以饭菜票的形式发放,以及车间每月奖金的一半,每月奖金数额不等。
他和志鹏、罗杨碰头时,才知道大家的实习工资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各单位的奖金不同,然后他每月多10元的营养费。
“哎,你们厂为什么发营养费?”罗杨问。
“嗨,说了你们可能不知道,玻璃纤维那个东西居然还让人皮肤过敏,细入牛毛的纤维钻进人的皮肤里就痒。”
“嘿,那你怎么办?”志鹏问。
“我还好,屁事没有,真有事还不能在这个厂干呢。罗杨不说了,志鹏,你那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飞尘钻鼻子,痒死人了。还有噪音。还有宿舍,对开门,过道黑漆漆,楼底乱扔,臭。反正一般般。”
“奖金如何?”罗杨问。
“呸,实习期就没有奖金。”
“怎么会这样?”刘诗凯也问。
“效益差呗,就那样。”
“但有一点比我好呀,女工多呀!”刘诗凯说。
“你那儿不是一样。”志鹏说
“一样才怪,一个个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还被胶水敷的更脏。”刘诗凯说。
“胶水?什么胶水?”罗杨问。
“玻璃纤维接头是用胶水,不像棉纺厂用手捻接。然后胶水又粘纤维,别提把身上弄得多脏。”刘诗凯说。
“下班了肯定又穿得漂漂亮亮的了。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罗杨打趣道。
“没有,谁能配得上我,我反正没发现。志鹏,你们厂女孩漂亮吗?”刘诗凯说。
“漂亮,就是个子高,想给你介绍的,”志鹏故意停了一会儿,又叹气道,“唉,人家嫌二等残废个儿矮,人家不干。”
“滚你的,人家张荣现在是大学生了,我看你倒是该赶快吧。”
“滚你的,我和她,早就不可能了。”志鹏说,边扫了罗杨一眼。一边的罗杨也看了看志鹏。
“还狡辩?算了算了。”刘诗凯说,“罗杨,你怎么样?”。
“还好,一般吧。”罗杨说。
“局里人,怎么可能!肯定舒服。”刘诗凯说。
“工资和你们一样,一点补贴,还不够烟钱,又不像你们天天有女同事陪着,过几天就要去什么飞燕针织厂实习,能怎么样。”
“可能刚开始工作都这样吧。来,抽烟。”志鹏拿出烟,给。”志鹏拿出烟,给另俩人发着。
“咦,志鹏你抽烟了?”罗杨问。
“啊,平时没事儿,跟着师傅就开始抽上了。”志鹏划燃火柴,给俩人点上,自己最后才点上,像一个老手似的,摇灭了火柴,扔在地上,右手夹烟,口中吐出一口淡蓝的烟气。
“行啊,下次我们就都是烟民了,那刚才我没给你烟,你怎么没找我要?”罗杨问。
“这次就都是烟民了。不怪你,你又不知道。再说,也不定哪天就戒了。”志鹏说。
“有啥戒头,抽就抽了,少抽不就行了。”刘诗凯说。
“能不抽还是别抽,我现在都后悔了,又不可能戒了,周围都是抽烟人。”罗杨劝道。
“是呀,这是最后一包,下次再不买了。”志鹏说。可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戒掉。开始买第一包烟后,只要“三班倒”休息时,或是碰巧遇上张家的谁时,他莫名地就会买上一包烟,然后又觉得丢了可惜,便一个人把烟抽掉。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抽烟了。此时,他又对着月亮长长吐出一口烟气。他的视线中,月亮因烟气而变得扑朔迷离,但又分明能见,就像那天送张荣时一样,明明自己能看清张荣的面容,可从张荣的眼中他看不见自己。
现在,火车提速了,从西宜到省城的火车开车时间已经变成晚上了。那天,纺校三个男生都赶到了车站,送张荣去省城。等她上车后,她的更多的眼神和更多的笑容是对着刘诗凯的,或是她父母的,让另外两个男生都郁闷。
张家为张荣的事没有请客,是因为张荣坚决反对。她没觉得自己能继续到纺院读书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何况连最后的毕业证都和别人正规大学生的不同。她还觉得为自己这点小事,让父母的亲朋好友赶个情,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她还觉得请客会让家里吵吵闹闹的,不利于张正的高中学习——假期完,他就该是最关键的高三了——她不希望老家来人太多,他们大老远来,既累也麻烦;自己家要安排住宿和接待,同样劳神费力。她给刘莹回信时,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刘莹当然能理解,也没到西宜来玩。
“别戒了,等哪天我们又一起时大家不正好都抽,那多好,别戒了,听我的,现在在一个单位,你不抽烟人家还把你当外人呢。”刘诗凯说。
“这……好像也是哈。”志鹏说
“嗯……看你自己吧,看你需不需要呗。”罗杨说。
志鹏弹了弹烟灰,没说话,又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屁股朝江水中扔去,一支烟反倒是他最先抽完。
九月中旬,立秋已过,白天仍如同夏天,加上天高云淡,太阳直射下来,让人觉得似乎比夏天更晒更热。但夜晚降温确实快得多,被热浪和蚊子骚扰得一个夏天没能睡好的瞌睡,如今得到了补偿,所谓“春眠不觉晓”,秋眠其实也睡得香。
至从知道张荣考上纺院后,志鹏掐灭了自己心中那忐忐忑忑的最后一点希望的烛火,加上三班倒的作息时间,他总觉得自己瞌睡越来越大。此时此刻,他又打了一个哈欠,他下意识地又拿出了烟。
刘诗凯有些诧异,说:“嘿!志鹏,你可以呀!一根接一根的,看样子烟瘾比我还大。”
“是不是三班倒还没适应?”罗杨问。
“可能吧。无所谓,就当过去比你们少抽了,现在加紧赶上呗。”
“少抽点。”罗杨说。
“还是少抽好。是不是……”刘诗凯略停顿后,才说,“嗨,我直说了,是不是和张荣之间……”
志鹏打断刘诗凯的话时,眉头皱了,“不是,真不是。过去没有,将来更不会了。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大学生了,我算老几,中专生,烂厂,三班倒。”他一边说,一边又给另两人递烟。
罗杨接过烟,低头续上。
刘诗凯没要,说:“我不要了,连着抽受不了。”他左右看了看,见远处堤上有个售货亭,又说,“我去买几瓶水,口干了。”他站起身,没等另两人说话,径直往那边去了。
罗杨见刘诗凯走远,劝志鹏说:“这是缘分,别想那么多了。”说完,他抬手拍了拍志鹏的肩。
“就是缘分。你呢?”
“我,我没什么呀。”
“那个叫什么的,你女朋友,你和她应该……”
“不是我女朋友。而且人家已经嫁人了。”
“嗯,怎么?”
“好了,不说了。”罗杨对着空中吐出一口烟气,“‘一针’不会这么差吧,我看了一点‘一针’的资料,产值是最多的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对我们说的是实习期没奖金。然后厂子也破破烂烂的,让人不舒服。算了,管他的,好歹是国营的,慢慢来呗,那些坐办公室的看起来还够舒服的。”
“就是,国营单位是论资排辈,看吧,会好的。”
俩人说着话,并不知道将来会有些啥在前面等着。
刘诗凯买回汽水,递给俩人,说:“来喝,喝完了我去还瓶子。”(那时,把汽水拿走,瓶子还需要给押金,退瓶子后退押金)
“走的时候一起去退。”罗杨喝了一大口说,还拿出自己的烟,又给另俩人递上。
一阵阵烟气,从三人席地而坐之处升起,弥漫,又被江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