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快“五一”了,罗杨写给龚妮的两封信,都没收到回信。他很清楚,她收到信后会很生气,她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一点。而且,通过平时自己那伙人玩笑时她的神情,也知道她很可能当真了——把自己当做她的男朋友了。自己过去是否也当真了,他有些模棱两可。他感觉自己过去的那种虚荣心很可笑,而且表现幼稚,就因为身边有个漂亮的女伴就忘乎所以起来。现在更是后悔,自己那时的表现促成了她的当真。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多少知道一些,但要说自己充满自信,他又不是十分肯定,他正处于青春自我怀疑期而不自知。
至从认识了张荣,他对她好感与日俱增。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江边玩耍的孩子,在水中众多的鹅卵石中发现了一颗洁白晶莹的玉石,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玉石上,但他又不知道怎样下水、怎样去拾到玉石?他想引起她的关注,他想博得她的好感,甚至还以为她会像龚妮那样主动接近自己,但她的若即若离让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他至今都不知道,她的这种平淡、平常的表现是因为校规,还是出至她的本意——她从来都未对他产生过好感?
他一边观注张荣,一边等着龚妮的回信,本以为会很简单的事情,结果却都不如他所愿。龚妮那边,根本不理会他,让他对她的态度摸不着边际。张荣这边,他可是从刘莹那儿套出一些话,知道她的追求者可不少,还都是大学生;甚至就连志鹏都比他有优势,和她还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在踌躇中,他急于向她表述心迹的冲动一天强于一天。可是,真与她独处时,他事先想好的说辞又难于张嘴,一是因为他不知她的态度,二是他觉得自己过于直接显得莽撞,三是他的自信在面对她时竟荡然无存。他只能是继续着自己的踌躇,还得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照旧和同学一起上课、下课、谈天、玩笑、踢球、下棋、打牌……他尝试用无所谓的态度去应对,希望能从她的表现中找到哪怕一点点的暗示;他想学会外公的淡然和坦然,要么好好学习,要么直接表白请求。可是年龄、经历、心力、定力等诸多方面的欠缺,都使他貌似神非犹豫不决。他觉得好累,一种由内而外、从思想到身体的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累,而且他也不知道怎样缓解和去除这种累。独自一人时,别人不注意时,他会皱皱眉头,尤其是借钱给她后的几天。他能感觉到,她更加窘迫,甚至还有恼火,常常眼望别处也不看向自己。这些都让他更加猜不出她的真实想法。他足球也懒得踢,羽毛球也懒得打,下棋也光走臭棋——别人还以为是他在故意让棋呢。
志鹏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是在生理低潮期。同伴们在一起时,志鹏玩笑说出罗扬的话。刘诗凯看过这类书籍,言之确凿地证明罗杨的理论;还说每个人都可以绘制出自己的生理周期图,差一点就露出他希望通过书籍了解女性相关知识的马脚。刘莹一时没转过弯,脱口而出让刘诗凯帮她画出周期图。刘诗凯尴尬得满脸通红。众人大笑。刘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糊涂,臊得、急得对刘诗凯一阵追逐抓打。张胜利及时将矛头指向王杜娟,才成功解了刘莹的难堪。轮到刘诗凯抓耳挠腮了,“我谁呀、她谁呀”的一番辩驳,更令众人大笑。罗杨看到张荣也笑了,是那种单纯且羞怯的笑容,他就笑了。
第二天,罗杨又和同学一起开始踢球了。
没两天,张荣来了女孩的好事,她庆幸有备无患,心中又生出对罗杨的感激。她知道,每次来好事时,都是自己从身体到内心最柔弱的时候。刚到校时,没了母亲的呵护,每每那种时候,想到内衣裤的清洗她都想哭,后来学着像农村女孩那样用热水自己清洗内衣裤,才发现其实也没啥难的。她在慢慢学会坚强,也在提高自己的自理能力。这几天,她似乎又感觉到受人呵护时的舒心,心中多出一丝甜蜜,身体感觉舒爽很多,只是量比以前多了。她想,可能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吧。
因为被罗杨看出自己的窘迫,张荣确实对他有一丝恼怒。随着这几天温柔心再生,她又想和他轻言细语说话,还想时时笑对他。
她对自己这种相互矛盾的自尊心的表现,感到可笑;还因为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某种渴求,她有些后怕。她认为这只不过是自己在给自己找烦恼,不可能的事情,何必去想;再说她还有大学梦呢!她小心翼翼隐匿自己的心思,她约束着自己的胡思乱想,更认真学习,更认真完成班级和学生会的工作,仿佛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忘掉光团中的那个身影。这是在学校呀,这是同学成群结队的地方呀,自己真的不能纠结于这些不可能的事情了。心中哀叹后,她只想早些还钱给他。她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因为“五一”而提前寄钱来,她没给母亲写信说明情况。她母亲一般每月五号寄钱到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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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五一”还有三天,下午四点钟,罗逸群匆匆赶到纺校,帮罗杨请了事假,连夜返回西宜。罗逸群到省城,是找罗厂长借的一辆吉普车。
罗逸群告诉罗杨不是外公有事,只是老家的一点小事,需要他回去。罗杨放下心来,因为有钢窗厂司机在场的缘故,他对自己请假提前回家的原因没有再深问,还为自己能多玩两天而暗暗高兴。但父亲有些严肃的脸,连续不断抽烟的状态,让他感觉出家里一定有事情发生。他的高兴劲渐渐被疑问代替。车内显得沉闷。
夜里1点多,一行人回到西宜。罗逸群对司机表达完谢意,司机开车走了。罗逸群带着儿子回到红星二路的家里。杨新华没睡,一直在等待,见儿子到家了,和儿子拥抱了一下,拍着儿子的背。罗杨没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但疑惑这次回家没去外公家,而是回到这边来了。
“累了吧,赶快去洗个澡。”杨新华上下看着罗扬,说。
“还好。”罗杨又催促说,“然后,爸妈,你们说嘛,怎么回事,要请假回来?”
罗逸群和杨新华相视着,用眼神交流着。几天前,夫妻俩人从龚妮母亲处得知:龚妮好像怀孕了;她逼问过女儿,女儿什么都不说。她了解自己女儿的心事,又想到自己女儿和罗杨在春节时的来往,她立即找到杨新华,急于知道这事和罗杨是否相关。杨新华很诧异,也提心吊胆一番,让她带龚妮赶快来医院检查。化验结果:阳性。杨新华也问龚妮这事怎么回事,龚妮还是什么都不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呀!两家大人着急了,商议把罗杨接回来问问。
现在罗杨主动问起了,罗逸群想了想,说:“杨杨,是这么回事,”杨新华用手扒拉一下他的手,他皱了一下眉,继续对儿子说,“你……春节之后见过龚妮吗?”
“没有啊。”
“肯定?”
“肯定。怎么了?”
“喔。”罗逸群想了想,又转向杨新华,说,“那……你应该知道,还有可能吗?”
杨新华瞪了他一眼,只对儿子说:“杨杨,先去洗吧。”
“妈,快说吧,你们不说,我也睡不着。”罗杨感觉自己的心被父母这一问一抚,搞得紧张兮兮的。
“来,我来说……”罗逸群在一旁说。
“你懂什么,好,你说,你说!”杨新华突然忍耐不住,趾高气昂地指责着丈夫。
“你……”罗逸群知道妻子开始有些更年期的怪异症状,当着儿子面,他没往下说。
“我什么我,让你不说不说,你偏要现在说,都几点了?你看。”杨新华指着挂钟说。
“我们不说,儿子就能睡好觉?”
“哎呀,爸妈,”罗杨打断俩人相互间的争吵,“你们有没有搞错,到底什么事嘛,不是外公,怎么又扯到龚妮那儿去了?”他暗自操心:是不是自己的信,惹出什么麻烦了?
夫妻俩人停下吵嘴。杨新华扭身坐到沙发上。罗逸群把手放在罗杨的肩上,拍了拍,又看了妻子一眼,最后说:“杨杨,这事不管与你有关无关,爸爸只希望你说实话。”
“嗯?什么事儿?爸,你知道的,我从不和你们说假话的,有啥说啥。什么事?”
罗逸群放下手,说:“龚妮好像有孩子……”
“什么好像,就是怀孕了。”杨新华在一旁纠正道。
“你有完没完,让你说你不说,不说就别插嘴。”罗逸群忍不住了,气冲冲地对妻子说,想到现在已是半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
“所以,”罗逸群没理睬妻子,只对儿子说,“杨杨,你实话说,你跟这有没有关系?”
“怀孕?啊?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写信和怀孕有什么关系吗?怎样才会怀孕?罗杨实在不知道。他举手捞着自己的头。
儿子的表现,让父母吃惊不小,都忘了刚才的别扭,相互看着,不知该说啥,都等着对方说些啥。
“她怎么会怀孕了?对了,怎样才能怀孕?奇怪。”罗杨左右看着父母俩人,惊诧地说,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父母。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听人说:男人女人要睡觉才会有孩子。
“你们……”“你和她……”夫妻俩人同时说,又同时不说了。
“喔,我知道干嘛让我回来了。”罗杨说,“你们都以为是我,是吧?”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一口喝完。他的父母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赶快知道下文。
放下杯子,罗杨接着说,“你们为什么以为是我呢?我根本就不知道……就没有。”他觉得冤枉,他连亲嘴都没和龚妮亲过。
“春节你俩没……没那什么,那样?”罗逸群说。
“哪样?”
罗杨一脸迷惑,让夫妻俩人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又相互看着。最后,杨新华又问,结果还是不清不楚的话:“你们确实没有那样?”
“什么那样嘛?我实话实说,到纺校后,我是给她写过信,但我是告诉她,我只把她当妹妹的,不想和她再……嗯……像以前那样,而且,以前我真没想过是在和她谈朋友。你们也不相信?”
“喔,是这样。”罗逸群双手抱到胸前,一手抚着下巴,点头想着什么。
“你和她真的没有……那样?”
“妈,我知道你说的是睡觉,肯定没有,我保证。我啥时候骗过你们。外公也知道的。”
杨新华看着丈夫。罗逸群放下手,说:“这样就好。杨杨,让你回来其实就是因为她,我们是怕你和这事有关。但我和你妈又相信你不会,所以才去接你回来,想早点把问题搞清楚。现在知道你和此事无关,那就好。那你洗了先睡,明天再说,喔不,是今天了,睡好了再说。好吧?”人们习惯了把睡觉起来才算作明天,忘了过了午夜就是今天了。殊不知一个人的时间,就在昨天、今天、明天的概念转换中,就这样浪费在睡觉和各种无聊的闲事之中。
……
第二天中午,两家人——罗杨和他父母,龚妮和她父母——没有告诉杨老和其他人,聚集到龚妮家吃饭。龚妮沉默很久后,流着泪、怨气十足地说出真相:她和一个个体户睡过觉,和他狗屁罗杨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