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沉沉,天边的云朵被泼洒上一层一层凄惨的彤红。
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个皇宫都是死气沉沉。
苏子画之案震动朝野,便是傅亦君都是乘辇而来,大发雷霆一通,吩咐彻查此案,但是还有什么可查?
苏子画罪行再清楚不过,而他自己更是已然服毒自杀,所有的证据到了他这里,都会彻底断掉,还有什么可查?
丹凤宫。
寻常宫殿早早地便掌了灯,唯独一个丹凤宫还是死气沉沉乌漆墨黑。
落水领着一众侍女太监缩在与宋月娥相邻的一个厢房里,屋子不大,放下几十个人更是有些挤,空气中充斥着无比清晰的喘息声。
无人说话。
良久,还是有一个胆子大些的侍女开了口,“落水姐,主子到底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落水望了一眼外面,压低着声音,像是生怕惊动到什么一般,“主子,怕是受了大刺激,如今不让掌灯,不让见光,这种时候,你们最好谁都不要去触主子的霉头。
“主子到底怎么了?”
还是那个婢女。
落水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就像是这个猜测太过沉重,她需要别人一起来承担一样。
“我觉得,主子可能是因为苏太医的过世而悲痛欲绝。”
一个见过苏子画前来的太监开了口,“苏太医倒是与主子有些交情,但也不至于这样啊?”
落水皱皱娥眉,也是不解,“怕是苏子画,与主子之间,不是交情那么简单。”
“听说那苏太医是给谭昭仪下药失败,才畏罪自杀的,咱们主子向来与谭昭仪不大对眼,此事。。”一个婢女言辞闪烁,带着几丝猜测。
“嘘。”落水急忙阻止她说下去,有些害怕地往外望了一眼,“你这死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找死呢?”
“嘭!”一声巨大的轰鸣之音,落水只是觉得厢房都是颤了颤。
一众人等急忙跑了出去,生怕出什么事。
这个厢房与宋月娥休息的屋子是连在一起的,诺大的丹凤宫的太监婢女都被集中到这里,此刻若是有响动,也只会是宋月娥的屋子里传来。
落水匆忙着便推开那扇门,只是觉得有些费力,但是再一用力,便推开了。
一阵叮当乱响,瓷器摩擦的尖锐之音。
低头一看,门前满地都是散落的瓷器碎片,还有几个巨大的碎片堵在门前,方才落水推门受阻就是因为它们,而宋月娥呆滞着脸,披头散发站在不远处,她所在的地方,本来是一个巨大的落地花瓶。
落水吓了一跳,宋月娥怎么了?忽然来了这么大力气把那花瓶推到门前撞碎?
“落水。”宋月娥开了口,只是声音冰冷的像是千年寒冰一般。
落水点点头,关切地望了她一眼,“主子,落水在。”
“去请苏太医。”宋月娥开口,眼神发直。
落水以及身后的人只是觉得一阵惊悚,骨头缝里都透出来了凉气一般。
落水战战兢兢,咽了口吐沫,方才说道,“回主子,苏太医,他死了。”
宋月娥还是怔着,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不可能,他一定还在太医院等着,你去叫她来。”
落水有些焦急,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知宋月娥却是忽然前行几步,将她推开,往外跑去,落水后面的人都是生生吓了一大跳作鸟兽散去,唯有落水,险些栽倒,还是跟了上去。
“主子!主子!你去做什么?!”
宋月娥置若罔闻,浑然没有听见一般,披头散发,衣物凌乱,也不穿鞋,就这般跑了出去。
她这般样子,谁敢拦她?
只见她一路跑向雪梅宫,落水跟在后面,被吓得魂飞魄散。
“主子!太子在那里!”
袁素琴还未曾苏醒,柯无墨不建议这时候将她搬走,出了这等大事,太子自然要留在袁素琴身边。
不然袁素琴转醒过来,发现自己怀胎三月的孩子没了,怕是会一下子疯掉。
谭月筝入了里屋,气氛有些沉闷,但她还是开口,“太子,要用些晚膳吗?”
傅玄歌摇摇头,一双明眸放在袁素琴身上,有些悲伤,“本宫第一个孩子都是没了,还有什么心情用膳。”
“既然太子这么难过,为什么还是饶了宋子画?”
谭月筝一直有些不解,苏子画谋害太子昭仪,这等罪过便是诛九族都是不为过,为什么傅玄歌这般轻饶于他?
只见傅玄歌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在等。”
“等什么?”谭月筝纳闷。
“等她来认错。”傅玄歌忽然抬起头,瞳孔中清澈无比。
谭月筝大惊,“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子画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此事真正的谋划着也不会是他,你与他素未谋变,他何故要加害于你?”
谭月筝认可地点头。
傅玄歌却是眯起眼,“据我所知,苏子画祖籍,与宋良娣乃是一处。”
谭月筝不太吃惊,这般下的了手,除了狗急跳墙的宋月娥,她也是想不出来还有谁了。
“妾身早有疑虑,但是毕竟有了袁姐姐的事,我的事便显得不重要了。”
傅玄歌见她这般自嘲,刚要说一句话安慰她,但是隐隐觉得心中有什么在阻止自己一般。
虽然这种阻止有些薄弱,但的确真切存在着。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谭月筝见状,以为他在思索,刚要行礼退下,忽然便听见小德子大喊,“站住!不能进啊!”
谭月筝傅玄歌皆是皱眉望去,屋子里有生病之人,谁这么不懂事还要强行闯宫?
“宋良娣!”茯苓瑶环的声音也是响了起来。
但是却始终不曾听闻宋月娥说一句话。
而那门,忽然便被推开,宋月娥顶着茯苓瑶环,闯了进来。
傅玄歌不禁大怒,“那你不知道袁昭媛横遭祸事吗!怎么这么不识大体?”
但怎知宋月娥连他都不理,只是顾自入了里屋,披头散发便跪下,一言不发。
谁都不曾注意,袁素琴紧闭的双眼,却是轻轻动了一下。
“你做什么?”傅玄歌紧皱着眉头,盯着宋月娥,眸子里有一些厌恶之色。
宋月娥却是闷着头,谁都不看,过了许久,傅玄歌都要忍不住怒火的时候,她忽然道了一句,“太子,给谭昭仪下毒的,是我。”
傅玄歌闻言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你说什么?!”
他虽然早有猜测,但是如今宋月娥真的过来坦白,还是吓了他一跳。
宋月娥抬起脸,谭月筝终于看见她此刻的容颜。
一张本是娇美绝伦的脸如今苍白若纸一般,那双凤目哭肿成了核桃一般,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死气沉沉,而那眸光里,更是一种生无可恋。
谭月筝本来有些恨她,见到她如此,却是忽然不恨了。
她们本都不是天生蛇蝎心肠之人,只是可悲的被命运被这皇宫内廷推上了对立的位置,一如当年的巧烟。
傅玄歌也是被这幅妆容吓了一跳,“你怎么这幅鬼样子!”
宋月娥却是浑然不在意,声音凄厉,整个人爬到太子脚下,伸手抱住太子一只脚,“此事本就是月娥逼迫苏太医去做的,太子你将我处斩吧,你杀了我吧。”
傅玄歌一脚将她踢开,“既然你一心求死。”
“慢着!”还不待傅玄歌说完,一句冷淡的声音传了进来。
只见一身大红凤袍的罗紫春赫然站在里屋门口,她的身旁,是跑出一头汗水的落水。
谭月筝一惊,急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再一看,茯苓在罗紫春身后一脸的无可奈何,手舞足蹈地用动作解释着,“皇后不让我通报。”
傅玄歌也是行了一礼。
罗紫春淡淡瞟了一眼二人,直接坐到了床榻边,伸手碰了碰袁素琴的额头,“还好,身子没有大碍便好。”
罗紫春又是细致地看了许久,方才问道,“太医怎么说。”
谭月筝急忙回话,“回娘娘,太医说身子没有大碍,以后再次有喜也不会影响。”
罗紫春点点头,“那就是没有什么大事嘛。”
闻言,傅玄歌闭上了眼,看样子皇后来到此地,绝对是为了给宋月娥开脱。
袁素琴的眼睫毛却是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再说了,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宋月娥这才转醒过来一般,“娘娘,月娥过来认罪。”
罗紫春忽然大怒,“放屁,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个苏子画,他已经伏诛,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皇后这些话的偏袒之意极为明显了,但是宋月娥浑然不领情,“回皇后,此事就是我一人谋划的。”
罗紫春气急,往前几步,啪地给了宋月娥一个清脆的嘴巴,“你是被谁下了迷魂药?!”
宋月娥任她打了一巴掌,身子却是丝毫未动,还是那种但求一死的眼神。
罗紫春愤愤甩手,“此事别说与你有关,便是与你无关,凭你这搅局不识大体的样子,也没资格留在太子东宫了!”
“来人!”罗紫春倒是果断,直接喊了一队侍卫进来,“把她给我打下天牢!择日流放!”
而皇后身后,袁素琴却是忽得睁开眼睛,攥紧了拳头,眼眸之中有恨意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