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和莫晓南来看聂亦风的时候,已经是合法的夫妻。
此次来京,主要是因为沈念的新书《莫念西风凉》在京举行签售会,莫晓南也没有什么事,就陪着沈念一起来了。
聂亦风和沈念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尽管已经是晚上十点,北京王府井的街头仍然一片热闹喧嚣。它仿佛是不知疲倦的婴孩,白天黑夜都精力充沛。
一转眼,二十年了,沈念,真的是年华弹指老。聂亦风边走边说。
二十年了吗?多么遥远的数字,却又多么真实的数字。风雨里来去,苦海里挣扎,那些哭过闹过伤心过痛苦过的日子忽然变得云淡风轻起来。
路过星巴克,聂亦风说,沈念,进去喝一杯?
沈念摇摇头,亦风,年轻的时候,恨不得天天都能在星巴克里喝咖啡,那种感情,不过是炫耀,不过是虚荣,如今,我们都已步入中年,四十岁以后的人生,不应再向外求,而应该向内求,内心的平静和舒适,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羡慕、嫉妒和恨都不重要。你说是不是?
聂亦风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沈念看着身旁来去匆匆的人流,闪烁的霓虹,忽然想起,20年前,他们“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梦想着“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二十年过去,他们不再是青涩幼稚的孩子,在风雨里来去,苦海里挣扎后终于明白: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正看着,沈念的电话响起来,聂亦风笑着调侃,不用看都知道是你家小莫莫。沈念笑着,打开手机,真的是莫晓南。
亲爱的,你们在哪里?我和令狐过去接你们。莫晓南自结婚后,开头第一个词永远是“亲爱的”要不就是“老婆”,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三个词。
不用接了,我和亦风一会就回去了,你们聊天吧。沈念想着自己和聂亦风又不是小孩子,离亦风的家也不远,乱跑什么呢。
说位置,我们马上到。莫晓南不容置疑的口气,让沈念瞬间柔弱,好吧,我们在星巴克门口的步行街上。
挂了电话,亦风打趣沈念,沈念,莫晓南是不是特男人?你这么坚强的女人终于变成小女人了。
沈念笑着没说话,可是脸上洋溢的,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和幸福。
点点滴滴的故事,亦风,让我说给你听。
还记得去领结婚证那天,莫晓南牵着沈念的手,说,沈念,以后的每一天,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些年你受过的苦,不会再让你流那些年流过的泪。以后,我就是你的天,你要好好听我的话,我会永远爱着你,宠着你,钱钟书先生说:此后,我们再无生离,只有死别;我要告诉你,我们既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即使死亡将我们分开,我们的精神也永远依偎。
从那一刻开始直到领完结婚证,沈念的眼泪就没有停止。
他们的爱情,早已不是年轻时候的风花雪月,而是沉淀在岁月里的珍珠,经历过太多的分别,见证过太多的悲凉,所以,才会那么弥足珍贵,才会那么值得珍惜。
婚后,莫晓南真的霸道的成了沈念的“天”。
快点睡觉,不要再熬夜了。只要写作超过十一点,莫晓南铁定过来关掉沈念的电脑,沈念有时候会发火,“我刚刚找到灵感,一定要写完。”莫晓南振振有词:我家老婆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灵感都要靠边站。于是,沈念乖乖睡觉。慢慢的,沈念真的养成了十一点准时睡觉的好习惯;
沈念不是喜欢鼓捣手机和电脑的人,功能再强大的手机,在沈念那里都是一块砖头;电脑虽然是她的最亲密战友,但是沈念只负责用,很少清理。很多时候,电脑慢的爬不动,只是打开一下Wps都会死机,莫晓南才发现,原来沈念从来不杀毒。第一次清理,莫晓南仅仅杀毒就用了两个小时,沈小姐啊,这么多毒,电脑能跑得动吗?莫晓南于是成了沈念的“电脑管家”,每日为她的电脑杀毒,终于让电脑欢快的跑起来。
沈念的微信聊天从来不删除,发的朋友圈大部分都是写小说时忽然得到的好句,或者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莫晓南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捧着沈念的手机,哗哗哗,不一会,什么聊天记录,全部清空;发的朋友圈,删除的只剩一两条。沈念问,为什么删掉啊?莫晓南说,我喜欢的就留下了,不喜欢的就删了。沈念瞪眼看他,凭什么?莫晓南摸摸沈念的头,因为我是你的天啊。这么多年,沈念也算一个辛苦打拼的女汉子,坚强到刀枪不入,可是在莫晓南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女人。原来,她所渴望的,不过是有这样一个可以替她拿主意甚至强悍的说“你都得听我的,我是你的天”的人,她可以遇到任何事只要一想到还有他就觉得“天下无难事”;她可以在炒菜时弱智到问他“放多少盐”,哪怕放多了都觉得特别心安;她可以在睡觉的时候轻轻握住他的手,便觉得无比安全,结婚后,她再没有辗转反侧的失眠过,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沈念,其实,莫晓南真的是最适合你的。聂亦风握握沈念的手,说。
沈念又何尝不这样认为?
走过了尘世烟火,跨过人生的大半辈子,我们才会真的把人世间所有迷雾看透。莫晓南所能给她的,正是她想要的。此生,她要的不过是现世安稳,颠沛流离轰轰烈烈的爱情她承受不了,她本性安静,只愿红泥小火炉,煮雪烹新茶,一粥一菜,与可心的人相依相守,而莫晓南,便是可以让她内心安宁的人。当有一天,你的内心不再左冲右突,而是如湖水般清澈宁静,那么,你一定是找到了对的那个人,他给你的,或许不是丰富的物质,或许不是浪漫的风花雪月,但是,他一定是能让你安然入睡,不会辗转难眠的人。这个人能在风雨来时,在你的内心为你撑起一片晴空,让你怀着一份持久而有力量的稚气,坚信未来必会艳阳高照。而在艳阳高照时,你不会担心他转身离开,倏然不见了踪影。
而莫晓南,就是这样能让沈念安心到什么都不想的人。
两个人正说着私密话,莫晓南和令狐北边说边笑的来到了沈念和聂亦风的面前。
我们晓南啊太担心沈念了,都老夫老妻了还如胶似漆的,一会不见就想得慌,沈念,你说,你有什么魅力让我们晓南这么着迷?令狐北一见沈念就开玩笑,弄得沈念很不好意思。
你还不是啊,一直念叨着“亦风怎么还不回来,这俩人去哪里了”啊,咱俩半斤八两好不好?莫晓南口齿伶俐的本事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清凉的风从耳边吹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溢满了快乐与幸福。
夫妻之间,没有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还有平凡踏实的日子;没有了卿卿我我的恩爱,还有同甘共苦的恩情;没有了执子之手的浪漫,却也不忘与子偕老的约定。这,大概就是能够将平凡的夫妻生活演绎的生动如昔的根本原因吧。所有的热烈的爱都会褪去,但是从心底而来的对所爱的关怀,却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深厚,那份关怀,那份牵绊,早已深入骨髓,流入血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彼时,牵牵正在T市和顾西凉疯狂的玩。
接受了顾西凉的骨髓移植,牵牵的身体在度过恢复期后便完全正常,没有一点排异反应。现在,放暑假了,牵牵吵着要去顾西凉家看爷爷奶奶。沈念和莫晓南觉得应该让牵牵去,从小就接受这样的生活状态,对他的将来才不会有什么影响。
秦绵和顾南对牵牵简直是爱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顾西凉更是对牵牵有求必应,幸好牵牵本就是人见人爱的乖孩子,加之沈念对牵牵的要求很严格,牵牵有良好的生活习惯,顾家上下都很喜欢他。
看着牵牵,顾西凉会想起远方的沈念。
二十年,转眼已是二十年。白衣飘飘的年代已经成为回忆,白发苍苍的老年却在向自己招手。走过不惑之年,才明白,或许,自己与沈念真的是有缘而无份。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文《谁是前世埋你的人》,文中说,前世,你今生所爱曾死在沙滩上,于是,你路过给她盖了件衣服,你与她有缘,却成不了夫妻,她需要还你的只是一件衣衫;有人路过时将她埋葬,今生,这样的人才是她的夫君。
从前,顾西凉不信这样的说法,如今回首往事,总是阴差阳错的与沈念离散,总是马不停蹄的错过,终究不可避免的失去。非是沈念不够爱自己,也非是自己不够爱沈念,却终于人海离散,除了归咎一句命运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幸好,还有牵牵,牵起此生与沈念剪不断的情思,他从来没有责怪沈念的选择,莫晓南,或许比自己更适合她。在自己不在沈念身边的日子里,是莫晓南不求回报的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扪心自问,或许自己做不到,这大概就是自己与莫晓南最大的区别吧。
当爱没有了目的,只剩下了“爱你”这样单纯的内涵之后,才能真正理解爱,得到爱,而当年,自己的爱,总是伴随着索取,伴随着“付出就要有结果”这样的心念,注定给自己套上了绳索,也给沈念系紧了魔咒,所以会争吵,所以会失望,所以会让爱流离失所不知所踪,现在才明白,他与她,不是不够爱,而是爱的太深太重,以至于压垮了彼此。
原来,所有的东西,并非都是越浓越好。长长的路,我们慢慢的走,深深的爱,我们浅浅的说,才是最佳的状态。
可惜,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失去的已然失去,却再也没有什么得到。
只是,是真的吗?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得到吗?
八月的一天,顾西凉陪着牵牵在家里做手工。
秦绵和顾北出去散步了。
门铃声响起,顾西凉去开门。
打开门的刹那,顾西凉有瞬间的恍惚。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子,身材纤细,笑容温婉,她说,西凉哥,还记得我吗?
这个女子,是林冰儿。
十几年前,她因得不到顾西凉的爱,远走加拿大,却始终没有结婚;她对他,始终念念难忘。半年前,偶然的机会,听自己的母亲说起顾西凉的所有故事,才知道,一切都未尘埃落定。
经过半年的深思熟虑,林冰儿辞职回到T市。
她想,生活始终是圆的,也许,绕了很多圈,我们,终究会回到起点,达到人生的圆满。
只要勇敢的去做,就会有实现的可能。
两年后。
聂亦风和令狐北,沈念和莫晓南,顾西凉和林冰儿,罗旌和柳眉,在云南大理,沈念的书舍相聚。
顾西凉和林冰儿,谁也没有提起要以爱情的名义交往;罗旌依然和柳眉在工作中合作,生活里的交集也渐渐多起来。
沈念说,罗旌,柳眉不错,要珍惜;罗旌看看远处的聂亦风,她正在与令狐北张罗着摆放红酒,脸上有说不出的安恬。柳眉呢,正在烤面包,她烤的面包,味道不错,想到这里,罗旌吧砸吧砸了下嘴,又想起昨晚柳眉送给他的小饼干;
聂亦风说,顾西凉,珍惜眼前人,明白吗?顾西凉望向沈念,沈念正与莫晓南在厨房里做饭,亲昵的侧影彰显着恩爱两不疑。而林冰儿,在和牵牵鼓捣着什么乐高玩具。
罗旌和顾西凉的眼角,不约而同的红了。
同时,心底涌起的,还有对现在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的感激。但,感激不是爱,他们都明白,所以才如此谨慎的走每一步,不急着去接受,不急着去表白。不是不珍惜,而是太珍惜,所以才不愿意再次伤害别人。
世间所有事,说到底,也不过两个字:珍惜。
珍惜那个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的人,珍惜那个忍着自己的苦逗你开心的人,珍惜那个愿意为你放弃所有的人,珍惜那个在你伤心时陪着你哭还给你做饭的人......
唯珍惜,方长久。
无论曾有怎样的恩怨,生活总要继续,那些错过的遗憾,那些经历过的伤痛,都会在岁月面前黯然失色,唯有一颗真诚相爱的心,在生活泥沙俱下的打击里,始终保有天真,善良,美好,那么,我们终究会在不期然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最爱,成为自己的主角。
一切,只要开始,就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