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代家庄在陇东黄土高原的腹地,也是鸡鸣听三县的地方。
这里黄土层厚,适合于打窑洞,千百年来老百姓就地取材,挖窑洞居住。如果临沟他们就建成明庄,土填到门前沟里,形成院落,修一个斜坡上去就是路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少敏家就是这样的庄子,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小时候他在庄子周围经常见到狼拉的白屎,甚至晚上都能听见狼在沟底喊叫的声音,他怕的直哆嗦,爷爷奶奶告诉他狼也是有灵性的,你不欺负它,它绝对不会伤害你。真的是这样,他们村子人都普遍善良,没有出过一个猎户,大家都知道沟底里有狼窝,就是没有人去敢欺负它,撵了它,大家互不侵犯,和平共处,即使六十年代闹狼患的时代,他们村也没有发生狼入门进户伤害人畜的事情,就是在路上或者在山川干活的时间,无意间撞上,也是各走各的路。这真是奇迹。兵荒马乱的年代,爷爷奶奶他们全村人,如果有战乱大家统一发号施令,扶老携幼人已经逃到沟底去了,晚上才摸黑回来。再要安全养个狗,防止狐狸拉鸡,或者看家护院最好不过了。再要发展,就打个院墙,2米左右高,低于崖面,就成了半明半暗的庄子。再要简单,干脆打一个地坑庄子又称地下四合院,经济又实惠。崖顶上为场,用来打碾庄稼,摞麦草剁。从麦草剁的大小,可以看出今年的收成如何。有50公分高的崖墙,防护着人畜的安全,炊烟往往从崖墙冒出,下面一定是厨窑了。早晚冒烟是农家人做饭的时间,如果做了什么好吃的远远就能闻到,香飘周遭,使你的饥肠辘辘,就这香已经让你醉了。
这不,少敏已经远远看见自家的炊烟升起来了。由不得他,想起自己已经很饿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向家走去。在院里做作业的妹妹花花看见了,哟呵着迎来:“妈,我哥哥回来了!”
“啥,你哥哥回来了?”正做饭的妈妈粘着面手出来了,一家人乐做一团。
“妈妈,你病好些了吗?爸爸呢?”少敏拿过背包,拿出给母亲买的治疗风湿病的药。有风湿宁胶囊,还有虎骨膏、云南白药。“这些都是你要的,饭吃了赶紧吃上,膏药晚上再贴。我爸呢?“
妈妈说:“费钱的,你买这么多干啥哩?我好些了,这腰腿痛,到夏天就好多了,可以不管了!你爸刚刚被你大伯叫去了,听说给秀秀看了个人家,说得差不多了。今天媒人来了,正在商量见面订婚的事。他没好气地说:“秀秀才19啊,这么小结什么婚,法定年龄是男22,女20,这不够结婚年龄啊,这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劝大伯慢慢来!”被妈妈拦住了,“你干啥去,农村有农村的规矩,男大当婚,女大出嫁,现在农村都时兴早婚呢,你现在去不是要添乱里么?等你爸回来看咋说,晚上你再去和你大伯商量。”
妹妹端来黑豆茶,他满满喝了一大碗。看着他的狼狈样,妹妹说:“哥,还要不?”
妈妈骂道:“个死女子,刚叫你哥哥喝呀吗,马上吃饭呀!你想吃啥,妈给你做?”
少敏说:“你啥方便,做啥,我看你是不是在和面,那就吃面条对了!”妈妈放面盆里又添了些面和起来,他拿出买的蛋糕给妹妹吃。和妹妹说起学习的事情,心中的不快这时候也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半个时辰后,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来了,少敏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汤的,一碗干的,正在擦嘴时,他的爸爸代国英从坡里下来了,忙问:“你怎么回来了?放假了吗?”
少敏答道:“我们正在学校等毕业分配呢,这一段闲着呢,我就请了假先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秀秀妹妹正在给说婆家,我今天去商议了一下,你见多识广明天就跟着去看家,帮助参谋参谋,我就不去了!”
“秀秀才多大年龄啊?19都不到,找什么对象,简直是胡闹!她原来的志向呢?考不上大学,继续考啊?要不出外打工啊!这绝对不是她的想法,我知道她的理想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把她的一生给毁了!这不行,我要去找我大伯!他会听我的话,让秀秀出外去打工,要不明年再去考,我回来了给她辅导,我相信她会考上的,一定会考上的!”少敏挣脱了爸爸的阻拦,快步冲向窑门外,三步并作两步地爬坡向崖背上走去。
少敏妈妈劝爸爸去看看。爸爸也没有好气地说:“劝什么劝,让他去冲冲也好,他大伯就是犟,少敏说得没错,就是把娃放火坑里推!你知道她要嫁个什么人吗,是个半瓜子,就为了给晓明换对象,让那个半瓜子的妹妹嫁过来,两家谁也不用出彩礼,可是咱们娃娃亏啊!”
少敏妈妈也唉声叹气起来,“那你不会劝劝大哥,咱们再条件差,他们是大塬上,可是人瓜着呢,咋不能这样让秀秀痛苦一辈子啊!”
“我怎么没有劝,晓明眼看30了,没有对象,大哥大嫂没有钱把头都愁白了,一家子人急死了,他又没有念下书,出外打工是个馋嘴懒身子,谁要?跟个瓜子差多少?你说?秀秀为了哥哥也只好答应了,那家女子也人长得秀气,人家娃也亏啊,嫁晓明也是看不上,但也为了哥哥才痛下决心的!你说这是什么事啊?”
“为什么都要女人做出牺牲,男人坐享其成,这公平吗?”妈妈喃喃道,她疼爱地望着女儿,也是一脸忧伤。
再说少敏风风火火地赶到秀秀家,望着几个月没见的大伯大妈,他们灰白的头发,他们的唯唯诺诺,他的心在滴血,他本该要狠狠地骂他们老糊涂老封建的话,又随着哥哥晓明无奈的笑,秀秀含泪的问候,竟然软下来了。他握着秀秀的手慢慢地,喃喃地对着烟熏火燎的窑掌里说:
“大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为什么社会发展到这一步了,还要和旧社会一样?做换亲。你能不能给我半年时间,我马上毕业了,我来带上秀秀,让她去复读,明年去考大学。让晓明哥去外面打工,咱们再找,我就不信找不下对象?一定要秀秀,做这么大的牺牲?大伯大妈你们难道就要这样放心地把秀秀放火坑里推!婚姻是人一辈子的事情啊?你们咋能这样草率!不行!这个婚姻我不同意!”
“秀秀你给哥说实话,你想不想今年再考大学?”秀秀没有答应,但是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让少敏捕捉到了,他感到很欣慰。回头,他望着蹴在地上抱头的大哥,又动了恻隐之心。他的声音抬高了八度。
“大哥,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让亲妹妹为了你的幸福去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们这里是落后,但不至于人一个没有爱情,是瓜子的冷血动物和你的妹妹厮守一生!我原以为两家差不多,人也差不多,结果这是什么事啊!”被他叫大哥的人,这时候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让他很恼怒,哎,岁月啊,咋把人都雕琢成这个样子呢?这还是哪个曾经小时候在一起玩耍,处处护着他跟秀秀的大哥吗?在涉及贴身利益的时候,咋没有一点大哥的胸怀呢?他真想揍他!
大伯不知什么时间已经出去了,太像一个老头,佝偻着背,躬着腰,手里拿着旱烟锅,对,太像他过世的爷爷,无奈地出门去了。大伯真的未老先衰,他真的老了,老糊涂了。
大妈问他吃了没有?想吃什么,她现在就做。少敏摇摇头,他说:“大妈你们见对方人没有?这个婚事咋不同意,看他们能干什么,难道咱们还要知错不改吗?回头你和大伯好好商量一下,他不好出面的事情我去给他说,我就不信谁敢干涉婚姻自由,这可是犯法的事情?我看谁敢做!”
一家人没有人再说什么,少敏松了一口气,他端过秀秀给他倒的开水,慢慢喝起来。
一个明天如何应对的机会,在他的心中渐渐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