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泾河乡在泾河川,是金县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离陇东市其实不算远,在省道201上,有大概50公里路。他在乡政府下车,还要过河上山才能到家。
他的家在一个塬头的边上,是蒲河和泾河的交汇处,泾河是渭河的重要支流,曾经产生过许多美好的传说,比如魏征梦斩泾河老龙,他小时候就听爷爷讲过,比他在小说《西游记》中更精彩。他的家乡在泾河北岸,小时候泾河发大水,他跟着爷爷在河边看大人捞浪柴,一场大雨过后,满河滩的河水加着泥泞、树木,还有上游的死猪冲了下来,咆哮着,翻腾着,它是一个醉汉,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而且没有章法,满面子的冲刷着河两岸的土地。可是蒲河呢,它的河床是石板的,它不知不觉中涨了,只是沿河道水往高里涨,十分温柔。小时候跟着爷爷过河,两个河的脾气他都摸透了。泾河是因为没有龙王了,水才又性子涨,所以是满面子地,而蒲河因为有龙王管着,它不敢放肆。过泾河你可以从水面上找到渡口,它是水面急,脚底平稳。而蒲河不一样,你看表面平静,可是河底下可能有暗漩涡,你只有探明才敢下脚,否则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如果你贸然下水,你会有生命之忧的。这真是经验之谈,一般人真的不知道。
那时候会有人在河边,喊破嗓子地欢叫:“涨河了!涨河了!……”这声音既让人振奋,又让人害怕。这即使警示,也是提醒河边的人注意安全,也是邀请结伴去捞浪柴的动员。这些浮财一般是不用上交公家的,谁捞归谁,因为这是要摊危险代价的。往往敢去的人,都是水性好,敢和江河拼一拼的硬汉子。村子里的六爷、三爷就是这样的汉子,他们家不会缺烧的,尤其在冬天,他们家的柴草垛是全村的骄傲。六奶、三奶不会为一年四季没有柴草,埋怨唠叨的两个女人。
他来到河边,先歇歇脚,脱掉袜子,让脚在河水里慢慢适应了,他才过河。这也是爷爷教给他的生活小窍门,有的人不知道,热人下水会激出病的。踩着熟悉的河床,虽然坑坑洼洼的石头支的人脚疼,但是他还是很快适应了。小时候在泾河戏水的情景,仿佛又回到面前。那时候河水比现在要大,几乎每年的夏天都在河边长大,他们游泳戏水,打水仗,洗衣服,摸石头,抓小鱼,掏鸟窝,寻鸟蛋,河水清凉清凉地,越热的天越往河边跑,渴了就去饮泉水,饿了拿冷馍馍就着野菜一啃,累了在河边的树荫下睡一觉,哪个悯意是只有他们才能体会的到的。大人们怕他们出事,一般都会跟他们讲那些区域可以玩耍,那些地方绝对不敢去,因为哪里有漩涡,淹死过大人,精干子上午绝对不敢下水云云。一次,他没有听差点掉进漩涡,打那次以后,没有伴,深水区他再也没有去过。所幸死亡的威胁他只体会了一次,就学乖了。感觉大人真的没有骗他们。泾河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常常有陷阱,人不得不防。水火无情,世事无常,农家的孩子最早知道。童年无疑是幸福的,多姿多彩的,和城里孩子比起来,农村孩子成熟的多,生活丰富多彩。虽然他们见识不多,穿着褴褛,生活无着,但是穷乡僻壤活着另一副景象,却是城里人无法比拟的。黑黑的脸庞,却是健康的象征。单纯的生活,却是真正的率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背靠青天,面朝黄土,就是他们从父辈继承的生活内容。无非份之想,无太多之忧,山高皇帝远,日子过得简单平常就是福。老婆娃娃热炕头,就是生活的全部。与世无争,容易满足,这就是他的伙伴们的人生准则,他们有什么错呢?有时候平心静气地想,他们活得也是一种幸福啊,何必要出来和人争斗,最后弄得一身伤痕,他想何必呢?从小学到大学一路淘汰,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成功者。优胜劣汰的残酷,只有参与者,才知道其无情。想到这里,他已经爬坡到山腰了,想稍微休息一下,于是他坐下来,选择一个干净的蒿子,一屁股坐在草丛里,他闻到了野花的芬芳,这是野酸枣的香,甜丝丝地,久违的草香让他感到十分亲切。一个野兔被惊恐了,拼命地跑又带起一对花红的野鸡嘎嘎嘎地叫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他笑起来,站起来,扔过去一块胡基,打的硷边冒土。他想起来一次,是星期六吧,他去硷边找鸟蛋,一个很大的酸枣窝让他十分激动,他用镰刀一划拉,一堆足有十个呱啦鸡蛋白晃晃地在草丛放着,他兴奋地快要跳起来了,可是当他正要准备去捡拾时,一对菜花蛇吐着信子,一跃而起,向他扑来,他吓得用镰刀一档,它们没有得手,把他吓得往后一仰,连手中的镰刀也扔了,他失声地喊叫着:“哎呀,妈呀,救命!”把奶奶在上头硷边也吓得忙忙问:“少敏,你咋啦!咋啦!”她吓得大呼小叫着跑过来,以为他遇到狼了,等他给奶奶讲了原委,奶奶才松了一口气,说:“你再不敢胡整了,夏天蛇咬伤人很容易,这蛇都有毒,幸亏你跑的快,要不今天就麻大了。蛇一个是热了,去躲在酸枣丛里,它们也喜欢吃鸟蛋,吃小鸟,今后再也不要去这些地方玩了,幸亏你今天拿着镰刀,否则就哎。。”我吓得腿软的,还是奶奶下到硷底下,帮我取了镰刀,领着我回家,晚上还去给我在山边家里叫魂,我才慢慢心态恢复正常,从此,草丛再也不去找鸟蛋了,也劝说小朋友不要去,免得受到意外伤害。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自然界弱肉强食的道理,在我这里真是体会最深的。
可是,爱他的奶奶已经作古了,她已经躺在山硷里,融为山的一部分。只有在梦里他偶尔会梦到奶奶,虽然是小脚,仍然很精神,一脸笑容,穿着她永远的蓝布衫,在田野里永不知疲倦地干活。要是知道他已经大学毕业了,该有多高兴?
现在麦子已经收完了,却迟迟不见人影呢。他觉得奇怪,正想着来了一个路人,他认出来了是李村的一个人,按辈分他应该叫叔的。
“哎呀,我们大学生回来了,我当是谁呢?快回家去,你爸妈等你着呢?这两天人刚忙完,正在场里晒麦子,你妈有病,刚才你爸还念过你哩!”
“叔,你这是去哪里?”
“我去县城看病去,哎,我这胃一直耍麻大,年年要犯的,这两天又不行了,我去看看!哎,又不见好,把人败坏的,前世造了啥孽这世还不清!要放医院跑的送钱呢?”边说边走远了。少敏站起来觉得神清气爽,该回家了。
他咬着牙把剩余的山路走完,上到山顶上,一股清心地凉意迎面袭来。回望泾河已经很窄了,像个白丝带耀眼,波光粼粼地在远处倘佯。
狗吠人嚷,魂牵梦绕的代家庄就在眼前了,他仿佛已经感受到家里炊烟的味道了,这时候饥肠辘辘,他真的已经饿了。整了整背包,他向着熟悉的窑庄走去。
家,已经在向他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