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年的师范生涯说长也短，转眼就到毕业的时候了。
陇东高原的盛夏也随之来临，知了在拼命地欢叫，惹得人格外心烦。校园杨柳树下，除了个别卿卿我我的男男女女，大多数人都在议论关于分配的话题。听说今年我们学校要留校的学生只有三名，大多数都要充实到中学去，想留在城市恐怕名额很有限了。
一些有门路的同学，早在半学期前就开始活动了。他们偷笑间流露出的喜悦，真让人气愤，尤其那些城里来的学生，这时候半遮半掩、半真半假地传递着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让人厌恶，他们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告诉这些农村学生，这些没你们的戏，听了也是白听，好像这分配压根就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他们才是这次分配的重点喝主宰，因为他们是城里人，早吃商品粮的主。
因为毕业分配带给人的不仅仅是喜悦，更重要是人生的转折。分配的好，自然起点高，人生旅程风光无限，否则就像打入十八层地狱，难有翻身之机。连校长那位参加过甘南剿匪战役的团长，“是不是”先生，也颇为担心地在会上讲，“大家要把心态放正，是不是？国家正在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建设四个现代化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人才怎么来，就要靠大家去从最基层的中学去教，我们的学校本来就是培养合格的中学教师的，我们的职责就是培养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们不做出牺牲谁牺牲？不要贪恋城市，农村广大农村才是你们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同学们，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是不是？因为名额有限，所以大家要互谅互让，我们分配的原则就是看成绩，看品德，困难都有，这是暂时的。要相信面包会有的，什么迟早都会有的，是不是？”一些年级的辅导员老师，如临大敌，天天像苍蝇一样围着毕业班转，好像他们会反了似的，学校从来没有这样，重视毕业班同学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因为他们担心出事，大小出事那可就不的了了。各班班主任每天晚上，都要跟班陪着同学上晚自习。用代仲荣的话来说，我们不仅仅是天之骄子，更是学校的宠儿，社会的栋梁，家庭的期待。
那天吃晚饭的间隙，人约黄昏后，算是一次毕业前的商谈吧。
“仲荣，你毕业打算去哪里？”丽华天真地问道，仲荣突然发现她的眼中有了血丝，甚至有了些黑眼圈，这明显是睡眠不足的特征。
“我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听天由命吧”！仲荣望着丽华无奈地说。
“我哪里来，只能就回哪里去，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正缺人力，妈妈有病，妹妹还小，爷爷奶奶都上年纪了，他们都希望我回去，就在我们乡村中学当个老师对了，既可以干公事，又可以照顾家里。”
“你你你，真自私，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该怎么办？你早知道我不可能跟你去你那个穷地方，你偏要这样设计你的人生路线图，你为何要这样牺牲自己，你应该留校或者留在城市，最起码应该去报社，用你的才华为民请命，当应该真正意义上和社会息息相关的大记者，实现你的作家梦！这才是你应该人生梦想不是吗？当什么教师啊，当也要当一个大学的老师，否则你就是一事无成，你信不信？”
“信。我哪里不信，可是现实就这样，你叫我怎么努力，找人没有后台，寻人没有门路，你叫我怎么办？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上没有后台，下没有经济基础，想只能是梦想，你别听校长在台上讲的好的，其实台下说不定早已经把分配方案定好了。哄谁呢？只是哄那些尘世未醒的瓜子呢！你以为我没有找过校长吗，我把我的发表的样报样刊还有奖励证书都拿上找过他，你知道他怎么说，学校是培养教师的地方，不是屯留作家的摇篮，你应该正确认识自己。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当一个普通教师桃李满天下，是多么光荣的事业，是不是？你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应该回到农村去，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是不是？临了，他可以在分配时推荐，留校是不可能的。听听，这就是一个陇东最高学府的校长原话，而且是一个高级干部说的话，言下之意我是不务正业，才能是什么是狗屁！在他的眼里好学生就是听话，时刻准备着拿着机关枪，只知道听从命令向前冲的傻瓜，不需要有个人思想的人才！你知道吗，这就是现在中国的现实！”代仲荣像打机关枪，“哒哒哒”，把他心中的不快，一下子释放完了，这才发现他最热爱的女子丽华，满眼噙满泪水，他的心好痛啊。看着他们在吵架的样子，一些不明就里的低年级同学围观过来了，又羞又气的丽华转身跑远了。留下仲荣傻不拉几的在哪里发愣……
他六神无主地走向宿舍，昏昏沉沉地睡去，可是哪里睡的着呢。下午饭也没有去打，要不是要好的同学替他打饭，恐怕他就要饿着肚子生闷气了。他翻来覆去的地想，既然自己不能给丽华幸福，再三努力他们不可能分配在一起，不如自己选择提前离开，给爱的人自由，或许就是对她的莫大安慰。不能索取，倒不如放弃。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丽华能答应吗？这个痴情又倔强的女子，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吗？她和他度过的美好时光，她那美丽多情的眼神，总在他的面前像过电影一样晃悠。他想忘掉可是怎么可能呢？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想到这里，他终于有了主意，起来赶忙吃了饭菜，还跑到小卖部买了本稿纸，他向图书馆走去。他要向丽华写一封长信，晓明利害，让她清醒，让她冷静地思考他们的结局。也许这是他以一个恋人的身份写的最后一封信。这关系什么，他掂量的来，也清楚这对于相爱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再管了，现实告诉他必须这样做，快刀斩乱麻，让心爱的人有个好归宿。这是他必须这样做的，既然不能给爱的人幸福，为什么不早点放弃呢？
想到这里他倒释然了，他真想此时站在老家的沟壑上，吼一阵秦腔，释放三年来心中的所有不快。要唱就唱一段《血泪仇》：
两个儿子都没娘，怪只怪老蒋！你的大小官员，一个一个像豺狼！看起来，你就不是中国的好皇上……。
明天他将轻装上阵，获得新生。于是，这个信如何开头和结尾，他都想好了。一股夏风习习地吹来，他彻底释然了。他真后悔和张丽华谈恋爱，门当户对，不是迷信，才子佳人只能是戏词了，充其量是人们的良好祝愿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