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八十六
“福乐苑”住宅新区位于城市的东南角，紧靠环东路，与人民医院和第五小学比邻。这里的住户大部分是进城不久的乡下人，说话鼻音重，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这里爆发了流行性感冒。祖祖辈辈在乡下居住，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城里人，大家的喜悦溢于言表，经常在小区外面的菜市场听到这样的对话：
王老七，我问你，你的新家在哪里？
我的家在新区，七楼七单元七层西。
张老三，我问你，你是啥时搬来的（di）？
我进城做生意，买了房子在这里，搬来已有一年余。
他们的对话内容有点像《黄河大合唱》的第五章《河边对口曲》，不同的只是背景和情感。《河边对口曲》表达的是是外敌入侵下广大人民的流离失所，菜市场里的对话是工业化城镇化大背景下进城农民的兴高采烈。
王志力和刘秀女搬来时，小区房子的入住率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多，晚上只有少数窗户不亮灯。正是新春正月，新年的气息还没有散去，一到晚上，五光十色的彩灯争奇斗艳，整个小区如同仙境。王志力和刘秀女站在窗前，看着这如梦如幻的景象，有种化蛹成蝶的感觉。有了房子，户口也会进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虽然买房子的钱有一半是刘秀女家里所出，他们自己只出了一部分，但是他们还是很有成就感。
刘秀女问：“王志力，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王志力说：“我很满足，十分满足。”
刘秀女说：“我们下一步的奋斗方向是什么呀？”
王志力想了想，说：“我们把饭店做好做大，争取像老肥一样开一家大饭店。”
饭店离他们的房子很远，每天晚上饭店关门以后，他们才要回家，回到家里就半夜了。有时候不想回去了，他们就和以前一样睡在饭店里。他俩结婚以后，刘秀女母亲就不来了，饭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活比以前更累了，一天下来话都不想说，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们还是睡在饭店里，偶尔才要回去住一晚。就现阶段来说，那套房子对他们的实际作用不大，可是他们非常需要它，房子使他们腰杆硬了起来，自从有了房子，他们没有了外来人的感觉，好像自己从来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清明节期间，李晶晶回老家路过这里，专门来饭店看望刘秀女和王志力。刘秀女和王志力带着李晶晶去看自己的新家，看过之后，李晶晶说：“我真羡慕你俩。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啊？”
刘秀女说：“你和王明聪都是白领精英，不愁买套房子。”
李晶晶说：“但愿如此吧。”
分别时李晶晶对刘秀女说：“我现在才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这些读了大学的，也就是希望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扎下跟，你们两个没有读大学照样实现了这样的目标。我真的很佩服你们。”
听了这样的话，刘秀女和王志力心里美滋滋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李晶晶走后的第二天中午，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饭店门口，从车上下来四个年轻人，三男一女。他们是林宏图、老黄、李少爷和林宏图的妹妹。林宏图的妹妹今年参加高考，在后面小巷里的美术培训班参见培训，因为艺术考试提前进行，林宏图是来接妹妹回县里考试的。老黄和李少爷跟着林宏图来玩儿。他们来到这里，感觉肚子饿了，就停下车走进了秀女饭店。走在前面的是李少爷，他看见吃饭的人很多，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觉着那个低头收钱的女服务员很面熟，仔细一看是刘秀女。他对林宏图他们说：“你们看那是谁”。林宏图和老黄早已认出是刘秀女。多日不见，刘秀女青涩尽褪，显得更有风韵。
他们故意咋咋呼呼：“服务员，有什么饭？”
刘秀女抬头一看是他们几个，感觉很意外，问：“是你们呀，真是稀客！快坐下。”
林宏图说：“你这里满登登的，让我们坐哪呀？”
刘秀女说：“再满也要安排你们坐下，不然的话，你们出去就要骂我。”刘秀女把他们带到卧室里，展开一张小餐桌，说：“店小，你们就在这里将就吧。”
刘秀女对王志力说：“来了几个朋友，好好炒几个菜。”
“好的”，王志力答应道。
刘秀女出去招呼客人，王志力亲自把炒好的几个菜端进卧室里。王志力认识林宏图和李少爷，在学校时他常去林宏图歌厅K歌，他和李少爷是在网吧认识的。王志力说：“原来是你们呀，真想不到你们能来这里吃饭，这是小店的荣幸。”王志力出去拿来一瓶好酒，放在桌子上，说：“你们慢慢吃，一会儿我来陪各位喝几杯。”
林宏图说：“这个小饭店里怎么都是我们老乡呀？”他问王志力：“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志力做了一个炒菜的动作，说：“干这个的，没看出来？”
林宏图问：“老板是哪里人？”
王志力说：“老板就是刘秀女呀，你们没有看到招牌吗？上面写着呢，‘秀女饭店’。”
林宏图、老黄和李少爷三个人互相看看，说真没想到，这弱女子跑到省城当老板来了。王志力出去了，他们四个人开始吃喝。林宏图开车，不能喝酒，老黄和李少爷各自斟了一大杯，慢慢喝了起来。吃饭中间，他们谈到刘秀女和吴青峰，觉着吴青峰没有娶刘秀女为妻是一大失策。
外面吃饭的客人少了下来，刘秀女进来和他们说话。刘秀女问：“你们的吴哥呢，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老黄说：“在家伺候他奶奶呢。”
刘秀女问：“他奶奶还活着吗？”
老黄说：“硬朗着呢，现在肚子又大了。”
刘秀女听出他是说吴青峰在家伺候老婆，笑着说：“人家乐意。”
李少爷说：“吴青峰现在可惨了，在老婆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哪还像个男人？”
老黄说：“当初他不听弟兄们苦苦相劝，和平小风结了婚，看来他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林宏图说：“你别听他们瞎说，吴青峰伺候老婆是自愿的。平小风在机关工作，挣得不多架子不小，走路都昂着头。他们两个看人家不顺眼，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其实平小风挺不错的。”
这时王志力进来，他脱掉大褂，在餐桌旁坐下，卷起袖子要和李少爷划拳。王志力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今天不喝得大家流出泪来不收手。”
李少爷酒量不大，已经喝了几杯，他拱手告饶。王志力要和老黄比划，老黄也说不能多喝。林宏图说：“这样吧，今天咱们见面是偶遇，各人都还有事，就不要多喝了。以后我们专门约定一个时间，聚在一起美美喝一场，不喝个天昏地暗不罢休。我提议大家碰一杯。”
大家都说这个建议好，于是斟酒，一人一杯，端着酒碰过，一饮而尽。
刘秀女指着王志力说：“我给大家介绍介绍，他是我的老公，我们这是家庭饭店。我们已经买上房子了，你们如果要在省城玩几天，可以住在我们家。”
林宏图说你们两个很了不起，来省城发展了，我们都还在那个小县城呢，再过几年你们恐怕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了。林宏图忽然问刘秀女：“你还写诗吗？我听平小风说过你诗写得不错。”
刘秀女说：“写呀，这饭店，我老公，我们的房子，都是我写的诗。”
大家都笑了，林宏图说：“看来你堕落了。”
刘秀女说：“应该说是我成熟了，知道了什么是生活。”
吃过饭，林宏图掏出现金买单。刘秀女说这顿饭我们请客，不收钱。林宏图说你们可以打折，但是不能不收钱。王志力说如果收了你们的钱，我就没脸回老家了，把他们推出了饭店门外。
刘秀女今天很高兴，她有意把自己的现状告诉了林宏图他们，她知道他们回去后会把她的情况告诉吴青峰。她就是想让吴青峰和他的家里人知道，刘秀女现在很幸福，一个曾经的神经病人，被他们看不起的山里姑娘，在大城市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其实她对吴青峰没有多少怨恨，也不是想让吴青峰愧疚和后悔，而是想告诉他她并不可怜，她是一个能独立自主的人，她的梦想不比别人少，她的雄心不比别人小，成功失败，各人的遭际不同罢了，她的心，一直在跳，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嫌弃而消沉。她对王志力说：“我今天很高兴。”
王志力说：“我也很高兴，以前在县城里的时候，看到林宏图李少爷他们，那真是仰着头看，觉着人家才是人物，能在县城里呼风唤雨，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像他们那样威风几天呀？今天见了他们，当初的那种感觉完全没有了，对他们的那种仰慕完全消失，我终于可以平视他们了。”
刘秀女说：“我们都是小人物，卑微地生活着，现在稍微有点小成绩就向人炫耀，你说这是什么心理？”
王志力说：“是不是小人得志？”
刘秀女说：“不是。‘小人’是指那些人格卑劣的人，我们的人格没有问题吧？”
王志力说：“我知道了。这是‘穷汉吃顿饼，三天不离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