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王志力说:“究竟是谁找死还说不定呢”,他一把抓起瘦猴脚下的板凳,照着瘦猴就拍了过去,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把瘦猴拍倒在地。王志力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只见他左冲右撞,没有几下又把另外两个人打倒在地。瘦猴想爬起来,王志力狠狠地踹了一脚,又把他踹到路边。这一切发生的是那样突然,大家都看傻眼了,这比电影场面还精彩。有人鼓掌,有人担心,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王志力大声对周围人说:“我叫王志力,是新郎官儿。今天这事情究竟谁对谁错,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我打人了,我希望大家报警,我不会跑,我在这里等着。”然后指挥自己的婚车队伍进了村。
这时,村上的人过来拉架,有个老婆子对瘦猴说:“你不能这样,截路断道那是响马,人家来娶媳妇你凭啥不让人家进村?”大伙也说这是瘦猴的不对,玩得太过分了。大家拽着瘦猴往一边拉。瘦猴说:“咱走着瞧。”
王志力说:“从今往后我就是这个村里的女婿,是这个村里的半个儿,我会经常来,像你这样的混蛋最好别让我碰见,我会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得你心服口服。”
车队到了刘秀女家门外,新郎没有从婚车上下来。大伙说还在村口打架呢。刘秀女不担心王志力吃亏,觉得他有些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既然车队都进来了,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她亲自去村口找他,刚出了大门,就看见王志力趾高气扬向这边走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说:“看你那点出息,把你的老底都暴露了,让村里人知道刘秀女的女婿能打架。”王志力红了脸,整整衣服进了院子。
众人拉扯着瘦猴回了家,瘦猴的哥哥黑着脸一句话不说。瘦猴的嫂子张喜梅嚷嚷着要报警,说他竟然敢打人,让他今天娶不成媳妇。瘦猴哥哥说你歇歇吧,不是你鼓动瘦猴不可能今天去做那傻事。你要报警,你以为你有理呀?其实瘦猴的哥哥知道瘦猴今天要闹事,他没有去开会,而是躲在邻居家打麻将。凭良心说,他并不是不想让刘家出嫁闺女,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希望老刘家来找他,趁机缓和与老刘家的关系。因为快换届了,现在正是争取选票的时候。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落了个丢人现眼。瘦猴哥哥对瘦猴说:“你只能是个混混,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瘦猴说:“我废了那小子。”
瘦猴哥哥说:“你听着,你再给我惹事我先废了你。”
因为在村口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王志力他们没敢在刘秀女家停留。刘秀女在亲戚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就让王志力抱上了婚车。这时亲戚们都上了车,刘秀女父亲和母亲也上了车。鞭炮、礼炮响了起来,乐队吹打着送到村口。道路两旁全是看热闹的人。村口畅通无阻,没有人拦车。
娶亲的车队返回王志力家,恰好十二点。院子里正在大摆筵席,大人小孩、男男女女,都坐在桌子后面大吃而喝。一个主事的人把女方亲戚迎进一个布棚子里,里面餐桌凳子已经摆放整齐,大家刚落座就端上菜来,一盘接一盘,足足端了十二盘。
典礼仪式就在院子里,紧靠正房搭了一个小方台,上面铺着红地毯。王志力和刘秀女站在上面,在司仪的主持下,王志力单膝下跪,给刘秀女戴上了结婚戒指。整个仪式和其他婚礼差不多,就是那几个程序。司仪让双方家长上去,稳稳当当坐在台子中央,然后让新郎新娘双双下跪,给父母磕头。最后让双方父母发言。司仪把话筒交给了王志力母亲,王志力母亲拿着话筒不知道说什么。司仪问她:“你对儿媳妇满意不满意?”
王志力母亲说:“满意。”
司仪问她:“满意她哪些方面?”
王志力母亲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好。”
院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司仪见王志力母亲不善言辞,有意要逗她几句,问:“你今天高兴不高兴?”
王志力母亲说:“高兴。”
司仪问她:“为什么高兴?”
王志力母亲忽然呜哩哇啦哭了起来,现场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
司仪问她:“你为什么要哭呀?”
她说:“我今天太高兴了。”司仪赶忙对众人说:“这叫喜极而泣,是高兴的眼泪,不是痛苦的眼泪,那么,我问男方妈妈,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司仪本来是给她一个台阶,想让她放下话筒,没料到她却说:“我有很多话要说。”
王志力母亲擤了一把鼻涕,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见不到儿子结婚了,我会抱着这个遗憾离开人世,没想到老天爷让我多活了几年,终于见到了儿子结婚,就是明天死了我也放心了,到了阴间见了儿子他爸爸,我就对他说,我们儿子没有打了光棍。我,啊——啊——”。她泣不成声了。
现场一片唏嘘,有几个老婆子早已抹开了眼泪。婚礼摄像是个文青,想把这个场面制作成微电影到网上发表。他征求王志力和刘秀女意见,王志力说:“你敢到网上发表,我就让你永远也无法摄影。”小伙子遗憾地说:“这样好的素材,可惜了。”
婚礼结束后,刘秀女被送进洞房。村上还是老风俗,婚礼当天新媳妇要开脸,所谓开脸就是在新娘子的脸上拔汗毛。一个老婆子拿着一条红线,用牙咬住红线的一端,左手拿着红线的另一端,右手食指勾住红线的中间部分,把红线打了一个扭,然后把红线的扭紧紧靠在新娘脸上拉扯,扭在转动的时候就把汗毛拔了下来。老婆子拔了几下,看见刘秀女龇牙咧嘴,她停了下来,说:“如果是过去,脸上的汗毛要全拔了,现在有这个意思就行了。”
老婆子出去后,刘秀女摸着隐隐发疼的脸说:“你们村里是什么规矩呀,再有这折磨人的规矩你给我顶着,我可不干。”
王志力说:“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老婆子又拿着梳子进来,说是要给刘秀女盘头。王志力说:“免了免了,把清朝的规矩都搬出来了,你们要把这封建陋习传到什么时候,照这样下去,是不是还要给她缠小脚呢?”一句话说得老婆子也笑了。老婆子是村里唯一活着的缠小脚的女人,将近九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一顿能吃一碗饭,也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
老婆子说:“免就免了吧,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个。”
老婆子还没出去,王茂松马莲花两口子和十几个年轻人就进来了,有男有女,他们嚷着要闹洞房。老婆子说:“你们太着急了,好歹也等到吃过晚饭。”
年轻人说:“哪里有那么多规矩,我们想什么时候闹就什么时候闹。”
老婆子出去了,王茂松问王志力和刘秀女是要“文”还是要“武”,王志力说要“文”。
王茂松说:“那我们就来‘文’的。”他们在洞房里摆了一张小餐桌,放了两个酒杯。一个年轻人拿出了一瓶白酒,王茂松让他把白酒拿回去,说:“为革命后代考虑,我们今天以水代酒。”
刘秀女长这么大没有见过闹洞房,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王志力参加过王茂松马莲花结婚典礼当晚的闹洞房,知道有很多尴尬场面,他怕刘秀女难堪才选择了“文”。
第一项是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这一项进行得比较顺利。在众人的尖叫和鼓掌声中,王志力和刘秀女端起酒杯,上臂相交把酒喝了下去。第二项是新郎新娘相互敬酒,敬酒时要念念有词,并且必须押韵,像顺口溜。王茂松倒了一杯酒,让刘秀女敬王志力。刘秀女端着酒杯不知道说什么,王茂松说:“我教你,你跟着我说就行了。”刘秀女觉着这个办法好,她说:“行,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王茂松的圈套。闹洞房有固定的敬酒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都是荤段子。
王茂松说:“这杯酒敬你哩,让你给我遮风避雨哩。”
刘秀女觉着这也没有什么,跟着王茂松说了一遍,王志力接过酒喝了。王茂松给王志力倒了一杯酒,说:“我不用教你吧?”王志力说:“不用”,端起酒杯说:“这杯酒敬你哩,让你给我生男育女哩。”
刘秀女瞪了王志力一眼,还是把酒接住喝了。
王茂松又倒了一杯,交给刘秀女,说:“你跟着我说”。王茂松说:“老公貌美身又壮,奴的今生有依傍,敬你喝下这杯酒,今夜请你来开荒。”
刘秀女刚说了一句就停住不说了,因为大家都兴奋地看着她,她忽然意识到这几句顺口溜有问题。大家逼着让她说,刘秀女就是不开口。最后大家动起手来,文戏变成了武戏。
送走闹洞房的人,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夜阑人静,红烛摇影,身处这装点着喜庆的洞房,刘秀女竟无一点激动。她说:“王志力,也许我们两个人上辈子就是夫妻,不然的话,为什么我感觉这一切会如此平淡呢,一点拘谨或者说新奇都没有?”
王志力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也许我们在心里早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刘秀女说:“也许是吧。”她问:“我们什么时间回省城?”
王志力说:“年后吧,我们在家里过个年,怎么样?”
刘秀女说:“就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