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刘秀女父母亲从城里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刘秀女做好了晚饭等着他们。一家三口吃过晚饭,母亲没有和平时一样出去打麻将,父亲也没有看电视,而是坐在沙发上想心事。刘秀女看见父母亲的心情都不好,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引起的。
刘秀女问:“你们去吴青峰家了?”
刘秀女母亲说:“去了。”
刘秀女问:“见着谁了?”
刘秀女母亲火气未消,她说:“龟孙王八都见了。”
刘秀女问:“吴青峰说什么了?”
刘秀女父亲说:“没有说什么。”
刘秀女母亲说:“他能说什么。王八羔子,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刘秀女不再问了。从吴青峰家里回来,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是吴青峰母亲不喜欢她,趁吴青峰不在家拿她出气,还是吴青峰变心了,自己不好意思出面而让他母亲用那种激烈的方式回绝她。父母亲未回来之前,刘秀女还抱着一丝希望——吴青峰是爱她的。她甚至想象吴青峰知道他母亲的所作所为后,会对他母亲大发雷霆,并且在第一时间和她联系,替他母亲向她道歉。她想如果那样的话,她会原谅吴青峰母亲的鲁莽行为。现在听父亲说吴青峰就在家里,并没有像他母亲说的那样出远门,而且什么都没说,没有表示出应有的歉意。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凉了。
刘秀女坐在沙发上,感觉周身发冷,冷得打颤。她不想让父母亲看出她的反应,赶忙回了自己的卧室,拿出被子,衣服也没有脱,就那样穿着衣服躺下了。她感到心口刀刺一般的疼痛,脑子里混混沌沌像一桶浆糊,什么头绪也理不清,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她睁着双眼,定定地躺着,一动不动。她听到了邻居关门的声音,听到有拖沓的脚步声从大门前走过,然后就死一般寂静。
母亲在门外问她:“你睡了吗?”
刘秀女回答:“还没呢。”
母亲说:“别胡思乱想啊,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几声,别憋着。”
刘秀女本来没有哭,听母亲这么一说,她的鼻子发酸,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她对母亲说:“我没事。你和爸爸睡吧,别担心我。”
母亲说:“那我们就睡了啊。”
刘秀女说:“睡吧。”
听见父亲和母亲睡下了,刘秀女才压抑着声音哭了几声,声音很小,外面听不见。哭过之后,她的脑子也活泛起来,她想到小卖部门前和吴青峰的偶然相遇,想到去驾校路上两手相牵,想到看晚会时两个人的激动和亢奋,一路走来带给她的都是美好,吴青峰那孩子一般的笑容仿佛在她眼前晃动,难道他真的忍心和我分手?她不停地问自己。
第二天天刚亮,刘秀女母亲就来到刘秀女的房间,问她:“你没事吧?”
刘秀女说:“我没事。”
刘秀女母亲说:“没事就好。昨晚上我一夜没睡觉,怕你承受不住这打击。”
刘秀女说:“妈你放心吧,这不是我第一次经受打击了,我能想得开,不会像高考落榜那样了。”
一句话说得刘秀女母亲心酸起来,她骂道:“吴青峰这个王八羔子,死乞白赖要和人家好,一眨眼就变脸,什么东西。”
刘秀女说:“妈你别骂了,他听不见。”
刘秀女母亲说:“不骂了。只要你能走过这道坎,妈就是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说了,只当世上没有这样一个人。”
……
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老样子,刘秀女白天帮助母亲做家务,晚上跟着母亲出去打麻将。这年冬天,刘秀女格外手顺,几乎每场都是赢,她不在乎那几个钱,在乎的是那份好心情,赢了钱很有成就感。麻友们对她又爱又恨,爱她是因为她不耍赖,恨她是因为她技术好。别管怎么样,只要打麻将,大家就会想到刘秀女,如果刘秀女不在场,麻将打起来就没意思,就像下棋,人们都喜欢和高手下。吃过晚饭,总有人会在大门外喊:“刘秀女,打麻将去。”
刘秀女问:“哪里?”
回答说:“老地方。”
所以刘秀女是每场必去,不去都不行,人家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呢,由不得她自己。
临近年关,村里的姐妹们要去县城买衣服,刘秀女就和她们一块去。大家说刘秀女赢了不少钱,我们今天要吃大户,中午的饭菜让她管。刘秀女说:“没问题,县城最好的饭店,你们随便点,保管你们吃饱喝好。”
县城里的人比平时要多好几倍,密密麻麻摩肩接踵,都是来购年货的。人们大包小包提着,还带着小孩扶着老人,拉拉扯扯一团一团地,走也走不快。春节是人最舍得花钱的节日,平时节俭的人们这时出手格外大方,商家笑得合不拢嘴,一些不法商贩趁机兜售假冒伪劣商品,也有商家趁机哄抬物价,八百块钱的衣服卖两千。超市里人满为患,人声鼎沸,出口处排着长长的人龙,不等半天出不去。那些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年画卖对联的、卖鞭炮烟花的、卖小吃的、卖土特产的霸占着人行道,使本不宽敞的街道显得更窄。汽车在人群中象蜗牛一样爬行,焦躁的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街道两边的商铺开着高分贝的音响设备,中外流行歌曲、传统戏剧、相声小品、广告播报轮番轰炸。还有卖唱的、乞讨的、算命的,偏偏选择在人多的地方摆摊设点,好像街上不够热闹似的。
刘秀女她们转来转去,买齐要买的东西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大家都跑累了,也饿了,蹲在一家超市门外休息。刘秀女看到超市傍边就是一家快餐店,于是就招呼大家进去吃饭。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快餐店里还有那么多人,位子不够,服务员让她们站在那里等着。刘秀女对伙伴们说你们站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饭店。
刘秀女从快餐店里出来,沿着超市左边向前走,看到一溜都是服装店,正准备返回,猛然发现前面有一家门面装潢豪华的店铺,过去一看是一家婚纱摄影店。透过落地玻璃窗能够看清里面的一切,漂亮的服务员,豪华大气的摆设,穿着婚纱的塑料人等。一对新人手挽着手从里间出来,刘秀女觉着那个男人非常熟悉,仔细一看是吴青峰。她心脏咚咚跳了起来,准备转身躲开他,不知为什么身子没有转过来,而是迎着吴青峰走了过去。
吴青峰穿着崭新的深灰色西装,挽着的女孩子穿着紫红色皮毛大衣。两个人说笑着走到一辆小车前,吴青峰打开车门,让那个女孩子先上去,然后自己打开驾驶室的门。这时,刘秀女喊了一声“吴青峰”。吴青峰扭转头看见是刘秀女,脸色马上就变红了。
刘秀女说:“拍婚纱照呀?”
吴青峰结结巴巴,说:“嗯,是,不是,那个——”
刘秀女问:“她是谁呀,你未婚妻吧?”
吴青峰看见刘秀女没有骂他,表现也不激烈,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一些。他把车钥匙交给车里的那个女孩子,说:“你自己开车先回去吧,我遇到一位熟人。”
女孩子从车里出来,看了刘秀女几眼,坐到驾驶位置上,开车走了。
吴青峰说:“这里人多,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刘秀女跟着吴青峰来到十字街头上次喝咖啡的那家咖啡馆,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喝着同样的咖啡,听着同样的音乐,然而心情却和上次来时大相径庭,没有了那份悠闲和清净,多了些烦恼和无奈。
刘秀女问:“她叫什么呀?”
吴青峰说:“平小风。”
刘秀女问:“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开始的?”
吴青峰说:“没多长时间。”
刘秀女问:“她比我好在哪儿呀?”
吴青峰说:“这个不能比,我也没比过。其实我很喜欢你,我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爸我妈不喜欢你,他们反对我和你结婚。”
刘秀女问:“他们为什么反对我呢?”
吴青峰说:“他们听人说你得过神经病。”
刘秀女心里一怔,原来是这个原因。她问吴青峰:“你看我像个神经病人吗?”
吴青峰说:“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可是我——”
刘秀女说:“不错。我曾经得过那个病。我忘了告诉你,不是有意要隐瞒。”
刘秀女想说几句很难听的话,出出心里的恶气,但是看到吴青峰那可怜的眼神似乎在向她求饶,也就于心不忍了。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刘秀女站起来就走。吴青峰突然说:“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我会加倍补偿。其实我一直爱着你,咱们成不了夫妻,你就做我的情人吧。”
刘秀女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吴青峰,一字一句地说:“吴青峰,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一直尊重你。即便是分手,也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别那样无耻。”
说完。刘秀女一个人走了。吴青峰坐在那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