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一名年龄和他们差不多的服务员安排他们坐下，端来两杯茶水放在他俩面前。李云菊趁机问她一个月挣多少钱，服务员说千把块吧。服务员转身走了，李云菊感叹：“就这个工资水平，想买房子要等到猴年马月。”
王志力说：“她们都和你我一样，农村出来的，也就是开开眼界混个肚饱，有几个想买房子的？”
李云菊说：“想买房子的人多着呢，我们有很多老乡在我哥买房子的那个小区买了房子，有的正在装修，有的已经搬了进去。”
王志力说：“****，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李云菊说：“挣来的呗。”
王志力问：“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李云菊说：“有搞装潢的，有承包工程的，有做生意的，有开饭店的，有卖菜的，还有收破烂的。有个乞丐在那个小区还买了两套房呢。”
王志力说：“那不是乞丐，是骗子。我刚来时被他们骗过十块钱。”
李云菊说：“别管是什么，人家买上房子了就说明人家有本事。”
王志力说：“那不见得，富二代能买上房子是他有个有钱的爹，不是他自己有多大本事。”
李云菊说：“你这是抬杠。”
服务员端过来两碗牛肉面，他们停止争论低头吃饭。两个人都肚饥了，吃饭如风卷残云，秃噜秃噜几大口，牛肉面吃得一干二净。也许是意识到了刚才谈话的气氛不对，王志力客气地问：“还吃点什么？”
李云菊客气地说：“不了。”
两个人走出饭店，谁也不说话，一直走到李云菊哥哥饭店门口。李云菊说：“进里面坐一会儿？”
王志力说：“天不早了，下次吧。”
王志力一个人往回走，脑子里想着李云菊对他说的那些话，就像看见了孔雀的屁股——华丽背后的丑陋，使他对爱情的美好想象大打折扣。他很气愤李云菊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满嘴不离钱，就知道一个“钱”字，一点浪漫也没有，在她眼里男欢女爱就是靠物质来支撑的，似乎情侣间的卿卿我我都可以用金钱折算清楚。王志力想到自己远离家乡跑到城市，没有任何财富积累，既不是富二代也不是官二代，又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贵亲阔友，只是一个饭店服务生，靠跑腿和吆喝每月挣个千儿八百，就是等到鸡长牙狗长角也在这城里买不起房子，买不上房子李云菊就要和他拜拜了。想到这里就如同刮过一阵秋风，他的心里忽然凉了许多，他问自己，我和她还有交往下去的可能吗？
王志力慢腾腾走在人行道上，深秋的夜景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他回想着自己来城里这一年多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明确目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刚来时也曾梦想过当老板，但那只是随便想想，从来就没有相信会美梦成真。现在他明白了，他就是来城里混日子的，图的是高兴。他喜欢李云菊是因为李云菊长得像刘秀女，还因为自己晕倒时抱过她。他对她的爱是建立在异性相吸及其衍生的想象之上的，充满了天真和浪漫，他还没有想到把她娶回家去当老婆给自己生儿育女，而李云菊是现实的，她把他拉到现实中来，让他考虑一个人在谈恋爱时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而不是不切实际想入非非。
王志力脸色凝重，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字——钱。他忽然无师自通化用了古人一句话：“钱是纲，纲举目张”。有了钱就能买房子，就能娶老婆，就有尊严，就财大气粗，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没有钱一切都是空的。王志力一下子大彻大悟，原来人生就这样简单，像一加一等于二，除此之外的任何答案都是错的，活着首先是要挣钱，挣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他忽然感觉和老肥谈谈工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觉得理直气壮。他有了一个打算，如果老肥给的工钱还可以就继续干，如果老肥给的工钱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立马走人。
王志力回到饭店已是晚上九点多了，饭店里没有人吃饭，老肥两口子在吧台上一笔一笔核对当天的账目。看到王志力回来，老肥简单打了个招呼，依然摁他的计算器。
老肥老婆说：“后面厨房还有饭呢，我给你热去。”
王志力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老肥说：“那你去把锅洗了，因为等你吃饭，还没收拾锅碗呢。”
老肥老婆说：“不用他，我洗就行了”，说着就向厨房走去。
因为给李云菊哥哥打扫房子耽误了一下午，王志力知道老肥不高兴，他说：“嫂子你别管了，我洗吧。”
老肥老婆死活不让王志力洗，说：“女人天生就是洗锅的，有女人怎么能让男人洗。”
王志力争不过她，从厨房出来，搬一把凳子坐在老肥对面，等老肥数钱完毕，把一沓钱装进裤裆，他说：“肥哥，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一直也没好意思问问你给我开多大的工钱。一个月你到底给我多少工资呀？”
老肥有些吃惊，瞪着眼看着王志力，问：“怎么想起问这来了？”
王志力说：“下午我女朋友问我，我回答不出来，人家很不高兴，还以为我不告诉她。”
老肥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说：“老弟你这自由自在的美日子到头了，现在有人来管你了。你们俩能成吗？”
王志力说：“成不成还说不定呢，她也不是要管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老肥说：“她这是在摸你的底呀。我可告诉你，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摸了底……”
王志力知道老肥在和他打太极，他不愿再和他扯皮下去，没等他说完就抢话说：“其实，就是我女朋友不问，我自己也应该问清楚，怪我这人太马虎。”
老肥的太极打不下去了，只得说：“和小林一样，一个月八百。”
王志力已经想到老肥给他的工资不会很高，可是他没有想到只有八百块钱。他说：“肥哥，我是冲我们两个人的交情来的，我不希望多挣，但是也不能比之前那家酒店给的少吧，那家酒店每月还给一千多呢。”
老肥的脸有点红，他辩解说：“你这是破牛车比了个法拉利，我这小店怎么能和人家那大酒店比。老弟，不是哥抠门，实在是挣得不多，只能这样了，不然这小店就得关门了。”
王志力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老肥也不会多给他一分，他说：“好吧。那就把这将近一年的工资给我结了吧。”
老肥又是一惊，问：“为啥这样急？”
王志力说：“有用。”
老肥看王志力这样坚决，说：“明天吧，明天给你结。”
第二天早上，王志力刚从阁楼上下来，老肥就给了他一沓钱，老肥说一共是七千七百块，十个月的工资，本来应该是八千块，扣除你以前借去的三百块就是这个数。王志力板着指头数了一下，说不应该是这个数。老肥说：“到今天为止，你一共干了十个月零二十五天，因为这个月还没到月底，所以你只能领十个月的。”
吃过早饭，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开了门，王志力拿着老肥给他的那些钱来到离饭店不远处的的储蓄所存了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存款，尽管不是很多，只有八千块，但是那种感觉妙不可言，如同播下去的一粒种子，给他希望给他光明。王志力小心翼翼地把存款单折叠起来装进贴身的衣兜里，像鲁迅小说《药》里华老栓揣进口袋里的那几枚银元，走出储蓄所用手摸摸，“硬硬的还在。”
王志力在老肥的饭店又干了五天，找老肥领出了第十一个月工资，他对老肥说他要走了。老肥知道挽留不住，晚上客人走后，他专门炒了几个菜，要和王志力喝几口，算是饯别。老肥的儿子已经睡觉了，饭桌上只有老肥、老肥媳妇和王志力三个人。他们没有说什么客套话，没有流露离情别绪，就和平时一样很随便地边吃菜边喝酒，说说物价，说说天气，说说街上发生的稀罕事。王志力觉着菜的口感不错，就夸了几句。老肥说平时都是炒菜给别人吃，自己顶多吃点剩下的，今天晚上是专门抄给自己吃的，当然和平时不一样。王志力听老肥说话已有几分醉意，就说喝好了，想早点结束。老肥说不行，今天晚上要喝个一醉方休。王志力只得陪着喝。两个人五魁首八匹马吆喝着，一瓶酒很快就喝光了。老肥媳妇不喝酒，她吃了一点菜就放下了筷子，专门负责倒水倒酒。她看到王志力和老肥都有些恍恍惚惚，说话都不利索了，就劝他们早点休息。老肥指着老婆说：“你是什么东西，滚一边去。”老肥老婆就回卧室了。
老肥指着王志力说：“你醉了。”王志力指着老肥说：“你醉了。”两个人谁也不服谁，又打开一瓶酒喝了起来，嫌小杯不济事，他们换上大杯，倒满，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老肥说：“怎么样？”
王志力说：“怎么样？”
两个人不约而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