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老肥媳妇在卧室听见外面不吵不闹了,出来一看两个人都在睡觉。她收拾了桌子上的盘子和杯子,洗涮了锅碗,想叫醒他俩回卧室睡去,叫了半天也叫不醒。她想把老肥抱回卧室,老肥死沉死沉的,抱不动,她就拿来两条被子,老肥身上盖了一条,王志力身上盖了一条,然后关好门窗,自己回卧室睡去了。
王志力半夜醒来,首先感觉到的是口渴,紧接着就感觉到头疼。他睁开眼睛看到老肥身披被子趴在自己对面睡觉,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很快就发现自己身上也披着一条被子。他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喝酒睡在这里了。他摇醒老肥,老肥说:“我们这是在哪呀?”
王志力说:“在我们自己的饭店里。”
老肥说:“你披着被子干什么?”
王志力说:“你也披着呢。可能是我们两个喝醉睡在这里了,嫂子给我们披上的。”
老肥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用劲往身上裹了一下,一咧嘴笑了,说:“这是什么打扮呀像难民一样。”
王志力去后面厨房端来两只碗,到了两碗白开水,一碗放在老肥面前,自己端起一碗喝起来。老肥也口渴了,他喝得比王志力还快。喝了碗里的白开水,两个人相跟着到厕所去小便,小便的时候王志力说我们喝得太多了,尿出来的尿都有一股酒精味儿,老肥耸起鼻子闻了闻,说不可能,厕所里一直就有这个味道。从厕所出来,看看时间还早,才凌晨三点多,离天明还有四个小时,老肥说再睡一会吧,王志力说再睡一会吧。老肥进了卧室,王志力上了阁楼。
王志力睡到八点多才起床。其实他早早就醒了,一方面是酒后身体有点发困,不想起;另一方面是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不需要再为饭店的事情早早忙碌了,迟点起床无所谓,所以一直躺着没有起。起床后他把自己的生活用品装进一个大包,提溜着下了阁楼。老肥和老婆已经买菜回来,两个人在厨房准备一天的饭菜。王志力向他们告辞,老肥老婆坚持要他吃了早饭再走,她端出一个保暖饭盒,揭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方便面,放了香菜和辣椒,好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王志力说:“昨晚喝酒喝多了,肚子里还饱饱的呢。”
老肥说:“吃了吧,再饱也吃下去,以后你来这里吃饭的机会不多了。”
王志力看见老肥眼里闪着亮光,自己也有点说不清的感觉。他对老肥有看法,老肥的自私和算计让他恼火,在就要离开他的时候,老肥的表现还是触动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那个地方。他没有再推辞,端着饭盒吃了下去。
王志力就要走了,他既是礼貌又是真诚地说:“愿咱们的饭店越办越兴旺。”
老肥说:“希望你找到好的工作。以后如果有空了就来这里看看,有什么不如意了就给哥打个电话,哥虽然帮不了你,但是能给你开开心。另外,你娶媳妇的时候不要忘了通知我。”
王志力笑着说:“一定。”然后提着包走了。
王志力刚来到街上,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母亲打来的。自从母亲回老家以后,他和母亲就很少通电话,有时候电话打通了,母子两个都觉着没话可说,草草应敷几句就挂了。
王志力把手机对着耳朵,他没有叫妈,像接普通人的电话一样,轻轻地“喂”了一声。母亲在电话里说:“天冷了,要穿厚些。”王志力说:“穿上了。”母亲问他工头欠的那些工钱要出来了没有,他说:“还没有。”
母亲说:“你赶快去要出来,自己攒着娶媳妇。”
王志力问:“家里好吗?”
母亲说:“好,你不用惦记家里,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王志力正想不出该往哪个方向走,被母亲的电话提了一个醒,他挂了电话,提着包向那个建筑工地走去。上次来的时候,工头说改日一定把去年欠母亲的工资还给他,回去后他自己就把这事忘记了,一直没有来拿,直到现在还没有要回来。
工地变化很大,楼房安装上了门窗,吐了墙漆,看上去很气派。一些工人正在硬化地面,工头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王志力走到工头身边向工头打了一个招呼,说明了来意。
工头问他弟弟:“他母亲和他继父的那一半工资还没有拿走吗?”
工头弟弟说:“没有。”
工头说:“给他。”
工头弟弟对王志力说:“你跟我来。”
王志力跟着工头弟弟来到财务室,工头弟弟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账本,坐在桌子后面细细查看,王志力坐在上发上等待。财务室堆着乱七八糟的工具,桌子上的灰尘有铜钱厚,工头弟弟每翻一页都会腾起一股灰尘。工头问王志力母亲和继父的名字,王志力只知道母亲的名字,不知道继父的名字,他打电话问了母亲,母亲告诉他继父的名字叫李金科。报上母亲和继父的姓名后,工头弟弟就用算盘扒拉,确认无误后,他让王志力在上面签了名,然后给他开了一张一万一千块钱的支票,让他到指定银行去拿钱。
王志力从财务室出来,工头问他:“现在还在饭店打杂?”
王志力说:“还在。”
工头问:“给你开多大的工资啊?”
王志力说:“不多。”
工头说:“既然挣得不多还在那里干什么,不如回来跟我干。”
王志力说:“我看你这里都快结束了,还要人?”
工头说:“现在当然不要人了。我又揽了一个大工程,就在这个小区的边上,明年一开春就动工。如果你愿意,到时候来找我就行了。”
王志力说:“到时候我一定来。”
王志力离开工地,坐公交车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他把钱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加上七千八百块钱的存条,再加上老肥给他的一个月的工资,现在他的身上揣着差不多两万块钱。王志力觉着自己的腰杆一下子硬了许多。
他美滋滋地给李云菊打电话:“你猜我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李云菊问:“多少?”
王志力得意地说:“两万。”
李云菊说:“才两万呀,够买两个平方。你攒着吧,什么时候攒够房子的首付款了,再吹嘘也不迟。”
王志力刚有的好情绪被李云菊一盆冷水浇了下去。他挂了手机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王志力本来想去大饭店找个工作,也许是受了李云菊的刺激,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要买房子,要挫一挫李云菊的霸气。不就是房子吗,老子就给你买房子。他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在售票窗口打听有没有去他老家的班车,售票员说有一趟,马上就要发车了。他买了票,照着车票上面的车号,在停车场密密麻麻的大客车间找到了那辆车。车门敞开着,司机系好了安全带正在点火,马达发出均匀的呜呜声。他上去一看,满满一车人,只有最后一排靠车窗的位子还空着,那就是他的座位。他把包放在行李架上,在座位上坐下,客车就启动了。
客车慢腾腾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出市区,又走了十多分钟才上了高速。郊外一片枯黄,点缀在路边沟畔的村庄快速向后退去,望不到边的原野迎面扑来。天高地阔,白云徜徉,野鸭飞翔。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样的风景了,王志力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像饥饿的饕餮着,一直也看不够。一年多来,置身在喧嚣的城市里,穿梭在高楼的夹缝中,看惯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五彩缤纷的街景,现在突然一下看到这些,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走了两个多小时,客车在一个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停下来。大家下车吃饭,不吃饭的旅客也下车伸展伸展腰身,到卫生间方便方便。王志力买了一碗拉面,一边吃饭一边给母亲打电话,他告诉母亲他回来了,现在正在半路上,再有两个小时就到家了。母亲听了他的话,好大一会功夫没有反应,王志力还以为手机信号不好,母亲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母亲说:“好、好,我给你做饭。”
王志力在县城的汽车站下了车,看到熟悉的街道,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这座县城里生活了六年时光,想起了他的母校,想起了往日的同学,想起了刘秀女。虽然他离开这里只有一年多时间,但是想起这些,感觉像是很多年前的事。对面就有一家网吧,两个中学生模样男孩子从里面出来,一脸倦容,鬼鬼祟祟拐进旁边的小巷里。王志力知道那条小巷的尽头是一片住宅区,穿过住宅区就是县中学的后围墙,那道围墙不高,他在县中学读书时经常从哪里翻墙逃课。王志力仿佛看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会心地笑了笑。对面的这家网吧他也很熟悉,在学校时经常来这里上网打游戏。老板二十多岁,经常给他香烟抽,还八折优惠给他办了一张会员卡。那张卡已经不知丢弃在什么地方了。
仿佛有磁铁一般吸着王志力向网吧走去。穿过马路,站在网吧的门口,他下意识地去掏钱,手指触到了揣在怀里的存款单。他忽然犹豫了,慢慢走到一个烤红薯摊前,买了一个烤红薯,一路吃着走到城乡公交的站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