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王志力把行李包放在凳子上，对老肥说：“肥哥，我投奔你来了。”
老肥一边炒菜一边回头给了他个笑脸，说：“好啊。欢迎你弃暗投明。”
王志力看见来吃饭的人很多，老肥忙着炒菜做饭，小林在前面招呼客人，就主动帮着洗盘子洗碗。一直忙到夜里十一点，小饭铺才打烊关门。
老肥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拍着王志力后背，说：“这哥们够哥们，知道来帮哥哥一把。”他说：“天已经不早了，这里离酒店有很远的路，就不留你吃饭了，早点回去吧。”
王志力说：“我不回去了，就在这跟你干。”
老肥说：“我也希望你跟我干。可是你也看到了，咱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小店，有我和小林已经足够了，用不了那么多人。”
王志力说：“哥哥，前天你说让我跟着你干，现在我来了，怎么又说不用了？”
老肥说：“我那是开玩笑，你还当真了。你先回去吧，等咱这小店扩张了，我再请你过来。”
王志力说：“我回哪呀？那边已经辞了。这么晚了你总不能让我睡大街上吧？”
老肥笑着说：“你这人真是——，你这人真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林插话说：“那今晚就睡这吧，明天再说。”
老肥瞪着眼睛对小林说：“你让他睡哪呀，有地方吗？”
小林低下头继续擦桌子，不吭声了。
以前，王志力觉着老肥长得肥嘟嘟的挺喜气，笑起来就像弥勒佛一脸善相，对他的印象很不错。那天老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一番高论，硬是让他迸发了创业的信心和勇气。他以为老肥是个哥们，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在自己无奈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他。如果没有老肥前日的邀请，王志力不会不计后果地和王大妈打架，他走出酒店时不会那样义无反顾。现在他来投奔老肥了，老肥却推三阻四，不想收留他。王志力心里不是滋味，他把行李包跨在肩上，轻轻笑了一声，向门外走去，就在他要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老肥把王志力拦住了。
老肥说：“兄弟，你等会儿。那边你已经辞了？”
王志力说：“辞了。”
“那我就不能让你走了。如果这样你这样走了，你会记恨我一辈子。”老肥说。
王志力说：“我不会记恨你，我会记恨我自己。我为什么那样笨，把别人的玩笑话就信以为真。”
老肥说：“兄弟消消气。这事确实是怨我，可是，哥我确实也是一片好心。我想呀，我出来自己开饭店了，大小也算是个老板，就是不挣钱名声也好听些，我那些弟兄们还在别人手下蹭饭吃，尤其是王志力老弟，人老实又勤快，把他叫过来一起干多好啊，所以我那天对你说了那些话。那天你走后我自己就后悔了，这个小店刚开张不久，还没挣到钱，以后的效益也不知道怎么样，如果弟兄们满怀希望奔你来了，到时候因为没有挣到钱兄弟反目，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王志力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再见。”
老肥说：“不不，你不能走，这么晚了你上哪去呀？别说是弟兄，就是陌生人也应该留一宿。”
王志力说：“你们这里也确实没有地方，留在这里让你们为难。我说的是实话。”
老肥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想想办法吗。”
王志力看老肥态度这样诚恳，想想老肥刚才讲的一番话也有道理，觉着自己再执意要走就是不给老肥面子，就不走了。
老肥提出一张便携式钢丝床展开放在小餐厅的过道上，小林拿出一条毛巾被。老肥说：“不早了，休息吧”，就和小林进了小卧室。
王志力是个大个子，躺在又窄又小的钢丝床上显得窝屈，感觉没有酒店的上下床舒服。屋里弥漫着装修不久的刺鼻气味，外面街道上不时驶过的汽车声听得清清楚楚。今天他确实是满怀希望而来，可是老肥反反复复的态度让他不解，他不清楚老肥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他对留在这里不留在这里并不太在意，他深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是在混哥们，看重的是哥们情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兄弟，为兄弟他会两肋插刀，就像在建筑工地为老班那样。老肥虽然没有像老班那样关心他，可是在酒店里他和老肥也算是说得来的，他还是把老肥当哥们看。他不想让老肥为难，明天自己走。
王志力翻身准备睡觉，里屋传出了木床的吱呀声，黑暗中听上去是那样惊心动魄。王志力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来到通往里间的门旁边，似乎听到了老肥的喘气声和小林的呻吟声。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像做贼一样心虚，屏息宁气，听木床有节奏的晃动声。老肥咳嗽了一声，吓得王志力赶忙退回到钢丝床上躺下来。他自己也觉着自己猥琐，可就是想听，又慢慢爬起来走过去。这样翻来覆去四五次，直到里间传出老肥高亢的打鼾声，他才安然地在床上躺下来。
第二天起床，王志力还没有来得及说走，老肥就给他开会，说：“已经想好了，你要留下来，咱们三个人具体分工是这样：小林负责在前面招待客人，端菜上饭，倒茶送水，兼卖酒水和饮料。你是帮厨，洗盘子洗碗，有时候还要采购。我全盘负责，主要是炒菜做饭。你看怎么样？”
王志力说：“我要走。”
老肥说：“还走什么呀，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好好干吧。”
王志力推脱说：“这房间刚装修，油漆味很浓，夜里睡不着。”
老肥眼睛里透出一丝警觉，稍微愣怔一下，说：“今天晚上你就不用在这里睡了。”
王志力问：“去哪里？”
老肥说：“我们再找地方。”
小林在家做早饭，王志力跟着老肥去菜市场买菜。鸡肉、猪肉、牛肉、蒜薹、西芹、洋葱、豆角、西红柿、西葫芦、豆角、鸡蛋、豆腐等等，买了两大筐。老肥眼尖，肉类和蔬菜的品相看得很准，一般菜贩子蒙不了他。老肥脑子也很好使，能估算出一天下来需要多少蔬菜，需要什么样的蔬菜，各种菜分别是多少。老肥说因为时鲜蔬菜不能隔夜，当天采购当天就要用完，所以必须算准了，如果采购的不够用，还得从新购买，那样耽误事，太麻烦。如果用不了，菜蔬隔夜就会腐烂变味，即便是放到冰箱里，也和原来的味道不一样。
王志力挑着菜筐前面走，老肥跟在后面。街面上有人认得老肥，问：“肥师傅，雇新伙计啦？”
老肥说：“对，昨天刚来的。”
吃过早饭，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按照老肥早上的分工，三个人各行其事，有条不紊。客人最多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和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两个时间段，这个时候比较紧张，其余时间做些准备工作，相对要清闲一些。王志力发现，虽然小林在前台负责招待客人，但是她不负责收钱，无论怎么紧张，老肥都要亲自收钱。
晚上客人走后，饭店上门，老肥坐在吧台后面，把裤兜里的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抻平，相同币值的放成一沓，仔细数过，然后在小本子上记下来，再然后把钱装进贴身的裤兜里。老肥的内裤上有个大口袋，钱装进去裆部就鼓鼓囊囊的，像公羊蛋。老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王志力说：“捂到明天早晨这些票子就长毛了。”
王志力问他为什么不放在柜子里，老肥说：“放在身上放心，人在钱在。”
饭店是平房，在房坡和天花板之间有一个小空间，像个小阁楼，顺着梯子从天花板的小口就能爬上去。上面低矮狭窄，放不下床，小林简单打扫了一下，水泥地上垫了几块硬纸褙，就让王志力把被褥放上去。王志力个子高，站不起来，只得弯着腰打开被褥。阁楼上十分闷热，躺着也出汗，像在蒸笼里一样。
王志力睡不着，他拿起手机给李云菊发了一条短信：“睡了吗？”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他又发了一条：“我是王志力，还记得我吗？”
过一会儿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李云菊发来的：“不记得了。”
王志力会心一笑，马上回复：“需要提醒吗？”
李云菊回复：“不必。”
王志力问：“现在干什么呢？”
李云菊回答：“准备睡觉。”
王志力说：“哇！太没情趣了，没有想点别的？”
李云菊反问：“有什么好想的？”
王志力说：“比如那个抱着你晕倒在大街上的倒霉蛋……”
李云菊问：“我为什么要想他呢？”
王志力说：“他应该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李云菊说：“未必。”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李云菊也需要休息了，王志力说：“快十二点了，睡吧，我还会联系你。”
李云菊没有再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