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过了没几天,斜眼的母亲打来电话,说斜眼的媳妇跟村主任鬼混上了,让斜眼回去管一管。放下电话,斜眼蹲在墙角抽烟,一句话不说,那样子比别人刨了他家的祖坟还难受。大伙劝他回去看看,他不回去。他说:“回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吧,那样两口子再见面不会尴尬。“
王志力觉着斜眼是个窝囊鬼,老婆在家给他戴绿帽子,他还得装作不知道。老班却说这就是一个男子汉的肚量,能容下常人难容之事。王志力心想这样的男子汉不当也罢。他看到斜眼那倒霉蛋样子,对他的怨气也就消了。
每天晚上,王志力也和其他民工们一样,赤身裸体站在门外小便,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他那贝克汉姆头型早已变成了鸡窝,乱糟糟的。他不洗衣服,也不让母亲洗。他长时间不洗澡,身上有股汗酸味儿,自己都能闻得到。在街上走到人多的地方,人们都躲着他。王志力看到那些衣着漂亮的女人皱着眉头躲避自己,心里有种阿Q式的满足。
有一天,王志力和母亲走了一个对面,母亲看着他说:“你瘦了。”
王志力说:“本来就是这样。”
母亲说:“你就计划搬一辈子水泥?”
王志力说:“我没计划,以后干什么还说不定呢。”
母亲说:“别搬水泥了,妈不在乎你挣的这几个钱,你去复读吧。”
王志力坚决地说:“不去。”
母亲说:“我知道你讨厌那个老头,如果你答应去复读,我就和他离婚。”
王志力看了母亲一样,说:“我不复读”,然后自己走了。母亲站在原地怔怔地不知所措,突然,她冲着王志力的背影喊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和你断绝母子关系。”王志力回转头说了一句:“随你便。”
转眼就到了秋收季节,老班、斜眼他们都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让他们回去收秋。老班的老婆还在电话里说,她计划在自己家的承包地里建养猪场。她让老班回去时把工资算清带回去。老班听了老婆的电话自然很高兴,老班说他媳妇一直在一家养殖公司打工,她很聪明,也很吃苦,掌握了一些养猪知识。现在媳妇要办养猪场,他百分之百的支持。老班立马收拾自己的东西,把被褥和几件脏衣服装进蛇皮袋里,急急忙忙去找工头结算工资。他说秋后他就不来了,要在家里帮着老婆喂猪。
老班就要走了,并且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虽然王志力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三四个月时间,可是王志力觉着老班是他踏上社会遇到的第一位好人。老班生活上关心他,精神上鼓励他,教他做人,教他做事。现在老班要走,王志力有点恋恋不舍。王志力跟在老班屁股后面,很想为他做点什么。老班要去找工头结算工资,王志力也跟在后面。老班对王志力说:“到了那里你别说话,你年轻,说话不知轻重,容易伤人。”
老班和王志力到了工头办公室。工头正在打电话,火气很大,挂断电话还在骂人。工头瞪着眼睛问老班和王志力:“有啥事?”
老班说:“我来结算工资?”
工头一愣:“好好的结算什么工资?”
老班解释说:“我媳妇要在家里办养猪场,需要很多钱。所以要把工资结算清楚带回去。”
工头不耐烦地说:“没有。”
老班恳求工头,说:“家里很需要这笔钱,麻烦你想想办法。你能揽这么大的工程,一定有这么大的实力,只要你愿意,我这点工资还是能够解决的。”
工头皱着眉头说:“没有就是没有,扯什么淡。”
老班陪着笑脸说:“给我算了吧。”
工头指着门外说:“给我滚出去。”
老班坐在工头对面的椅子上不动,王志力站在老班的身边也不动。
工头说:“怎么,你要耍横是不是?”
工头拿起电话拔了个号码,说:“老五你过来一下。”刚放下电话,就进来五个肩宽腰圆的大后生。王志力在工地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工头的本家兄弟,一个负责民工食堂、一个负责采购、还有一个是工头的司机兼保镖,另外两个具体干什么不太清楚,反正老在工地晃悠,看起来面熟。工头指着老班和王志力对他们说:“把他俩推出去。”
工头的司机嬉皮笑脸地对老班和王志力说:“怎么样哥们,请出去吧。”
老班说:“还没拿到工资呢。家里真的需要这笔钱”。
司机一把抓住老班的领口,说:“费什么话,让你滚你就滚。”
老班还是陪着笑脸,说:“兄弟,都在一个工地干活儿,有话好说,别这样。”
司机双手抓着老班的领口,突然发力,猛一抡把老班甩出门外。老班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脚下一绊摔了个脸朝天。其余四个人推推搡搡把王志力推了出来。
王志力扶起老班,说:“这帮孙子太欺负人了,不给工钱还打人,真想和他们打一架。”
老班说:“硬碰硬不是个办法,要以柔克刚。”
王志力问怎样以柔克刚,老班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班带着王志力来到工地外面的烟酒副食店里买了两条香烟,揣在怀里又来到工头办公室。工头的几个兄弟还没走,正和工头说着什么,现场气氛沉闷,好像在商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们见老班和王志力又来了,突然停下不说话了,一个个面带敌意,眼睛里露着凶光,好像要把他们两个吞吃了一样。
老班走到工头面前,拿出两条香烟说:“哥,看在兄弟跟了你几年的份上,把兄弟的工资结了吧。兄弟求你了”。
工头看也没看,拿起两条香烟就扔了出去。说:“少来这一套。”
老班很尴尬,他说:“哥你这就不对了,这两条香烟是我的心意,你愿意收下就收下,不愿意收下就还给我,犯不着这样。再说了,我要的是自己的血汗钱,是自己力气换来的,你难道不该给我吗?”
工头显然不想和老班多谈,用手示意了一下,他那几个兄弟就过来拽老班和王志力。老班这次有点火了,他质问那几个人,说:“你们怎能这样,还讲不讲道理?”推搡过程中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竟然打了起来。两个人肯定不是六个人的对手,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在老班和王志力的身上,不一会儿就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工头一伙儿把老班和王志力打了出来,王志力鼻子和嘴唇都流着血。王志力打红了眼,他不甘心就这样被打了出来,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四处寻找合适的打架工具,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得心应手的东西,忽然看到了冒着热气的厨房。急忙向厨房跑去。
王志力的母亲正在洗菜,自从上次她说要和王志力断绝母子关系以后,王志力就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母子两个见面就像路人一样。她几次想和儿子说话,但是看到儿子那冷若冰霜的脸,她就忍住了。一开始她还等着儿子主动和她说话,等了一段时间,发现儿子根本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莫非儿子真的不认自己这个娘了?她心里七上八下,问老头该怎么办。老头说:“儿子不会一辈子不认自己的娘,你得慢慢来,等机会,等到他心里顺畅了他就回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