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天一大早，王志力就跟随那些民工到工地去搬水泥。带班小组长和人说话总是歪着脑袋，你以为他是在看别人，实际上他是在看你。他对着吊塔下命令：“装车。”
王志力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除了吊塔就是建筑材料，没有一个人，正纳闷他在和谁说话，小组长说：“说你呢，看什么看。”
王志力问他：“你在和谁说话呢？”
小组长发火了：“你他妈装什么傻，没看到我在跟你说话？”
王志力笑着说：“组长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就不能正眼看我一眼吗。”
小组长说：“你这毛蛋孩子太不识抬举了，老子正眼看你，你说是没有正眼看你。”这时又有一个民工走过来，小组长又对着吊塔吆喝：“你就不能走快点？”那个民工小步跑了过来。
王志力他们的工作是把一袋袋水泥搬到手推车上，推到工地的另一边去，卸在那里，然后再来拉。工地的道路坑坑洼洼，拉着水泥走在上面十分费力。王志力第一次干这样的体力活儿，一开始感觉还可以，不像想象的那样受苦受累，拉了几车以后就感觉力不从心了。他想休息一下。小组长说这才开始你就要休息，你不想挣钱了？小组长说搬水泥是以吨计算的，搬得多挣得多，搬得少挣得少。你纸糊脑袋冒充个人头，不想干活，这不是害我们吗?不想干活你在家里歇着养着，到这里来干什么。
无缘无故受了一顿臭骂，王志力肚子一鼓一鼓的。他很想骂小组长几句，最终还是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了。他知道小组长是在报复他。因为自己不知道他斜视，刚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好在小组长骂他时也是对着别处，感觉那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骂其他的人。
看到别人一车一车地拉着，自己也不想落在后面，王志力咬紧牙关紧紧跟着。别人装车时双手抓起一袋水泥，不费力气就放在推车上了。他一开始也是学着人家的样子，用双手抓着水泥袋子的两个角，用力提起来再用力一甩一袋水泥就飞到推车上了。这样装了没几车他就抓不动了，手指发软，只发困不发力。他就用胳膊抱水泥，把水泥紧紧抱在胸前，然后再放在推车上。这样费时费力不说，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水泥，整个人就像从水泥堆里滚出来的。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热得人喘不上气来，王志力拉着满满一车水泥，一步一叩首地走着，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流下来，在满是水泥粉尘的脸上流下一道道痕迹。走着走着，突然觉着不那么吃力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回头一看，是母亲在后面用力推，她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桶酱油。母亲打酱油路过这里，看到儿子很吃力，就赶忙在后面推了起来。王志力怕别人笑话，他让母亲走。
母亲说：“你看你这个孩子，我顺路搭一把手也不行啊。”
王志力说：“不行，你要再在后面给我推，我就不拉了。”王志力母亲只得停在那里，看儿子一步一步拉着走了。
王志力母亲回到厨房，对老头说：“我看见志力那样子，心里就像刀割一样。我花钱供他读高中，是希望他能够考上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这辈子不用再像我一样吃苦受累。”她用手抓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真不甘心他这样，不甘心他一辈子吃苦受累，我要和他好好谈谈，今上午就谈。”
老头说：“他才拉了半天水泥，你不要急于找他，如果他受不了会主动找你，那样你说的话他才能听进去。”
王志力母亲立马就发火了，说：“我就多余和你说这些，你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不会心痛他，也不会可怜他，他在你眼里就是个旁人。我算是认识你了，你就是一个冷血动物。”
老头说：“你儿子没有来的时候，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儿子一来你就成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了呢。你仔细想想，我这几天说的哪句话错了，哪句话不是为你儿子着想？”
王志力母亲说：“那句话也没为我儿子着想。”
老头说：“你说话过不过脑子，你是真傻呀还是装糊涂？”
王志力母亲说：“我清醒着呢，你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当初和我结合的时候，你甜言蜜语，说会为我和我儿子负责，一定要让我们母子两个幸福，现在我们有了难题了，你不但不帮忙，还说一些扯淡话来刺激人。”
老头怕吵架，不吭了。
一天下来，王志力就累得趴下了，饭也懒得吃，端着个大碗不停地喝水。母亲对他说：“你得吃饭，再不想吃也得吃，不吃饭怎么能干活。”母亲把自己碗里的肉全部捡到王志力的饭碗里，当然，没有让王志力知道。她端着饭碗放在儿子面前，王志力懒洋洋坐在阴凉下面，看也不看那个碗。王志力现在对母亲有了一些反感，他不想看到母亲对自己亲近，母亲对他越亲近他就越反感。他不和母亲说话，也不到母亲的小屋里去。
晚上躺在大工棚里，王志力身上酸痛，翻来覆去躺不踏实。身边的一个民工对他说：“一开始干重活儿都是这样，你得熬，熬个十天半月身上就不痛了。”民工的这句话让王志力心里暖融融的，竟流下了两行泪，他用被子悄悄擦掉了。从此他对那个民工百依百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他。这个民工叫老班，据说他曾在部队当过班长，因为犯了错误被部队开除了。
第二天起床时，王志力起不来了，老班硬把他拉起来，说：“你要坚持，只有过了这一关，你才能适应这些体力活。”王志力不想吃饭，老班硬逼着让他吃下去，说：“这大热天在室外劳动要消耗很多能量，不吃饭怎么行“。老班说：”你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只要身上长了力气，比这里的谁都强，到时候不是别人笑话你，是你笑话别人。“
王志力在老班的鼓励下，一天一天地坚持着，一天一天地盼着，盼着自己身上长力气的那一天，盼着他也能和这里的民工一样，轻松地提起一袋水泥扔到推车上。
一个多月后，王志力觉着自己能够胜任这个工作了，也有精力和人说笑了。他和民工们混在一起，闲暇时听他们讲一些荤故事。斜视小组长讲了一个笑话，说他们村有一对老夫妻，五十岁左右，就住在他们家对面。去年秋天他回家收秋，一天早晨，他看见那家老婆子向他招手，他还以为有什么事，就过去了。老婆子指着不远处一间破房子对他说，我家老母鸡在那间破屋子里下蛋，你去看看下了没有，拿回来我给你打酒喝。小组长没有多想，径直向破房子走去。那间屋子常年没有住人，外面杂草遍地，门板也不知哪里去了。他进去一看，谷草堆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行云雨之事。那个男的就是老婆子的老头子，和那老头在一起的是本村一个小媳妇。小组长大惊失色，赶忙退了出来。过了几天，老婆子向小组长解释，说他们家老头子常年精神不振，郁郁寡欢。为了让老头子提精神，她就鼓励老头子去找个相好。老头子找了个小媳妇做相好，精神倒是提起来了，就是把家也忘了，什么事也不做，大秋天不收庄稼，还在那里干那事。老婆子说老头子也是有岁数的人了，每天那样身体怎么能够吃得消。所以她才让小组长去惊吓惊吓。老婆子说她这也是为了老头子好。
小组长问王志力有没有女朋友，王志力说没有。小组长不相信，他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开放，互相不认识的两个人，网上一聊，第二天就钻进一个被窝了。他说咱们工地的小花长得不错，这几天出去会网友了，等它回来你可以和它谈恋爱。小组长讲得眉飞色舞，大伙跟着哄笑。王志力没有发现工地哪个女民工长得漂亮，也不知道小花是谁。他说我现在不谈女朋友。大伙笑得更厉害了。
过后，王志力向老班打听小花是谁，老班告诉他，小花是工地喂养的一条狗，前段时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王志力这才明白大伙为什么会那样笑，他觉着这个斜眼就是在变着法子骂人。他怒气冲冲要去找斜眼小组长辩理，老班拦住了。老班说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你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变相侮辱你，也可以理解为同事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必要再计较了。年轻人心胸应该大一点，以后在世上混，很难说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听到什么样的话，如果事事计较，那还不把自己累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