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王志力突然满脸是血跑进来,着实吓了母亲一跳。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放下手里的活,问儿子:“怎么啦?”王志力一句话没说,拿起菜刀跑了出去。母亲恍然大悟:儿子和人打架了。从小到大她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和别人打架,儿子虽然不是主动挑衅的人,但是她知道儿子性格倔强,一旦发起火来往往不计后果。她赶忙跟着儿子跑了出来,王志力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志力,不敢闯祸啊孩子。”
老班还在那里站着,工头和几个兄弟从办公室出来,工头正在锁门,胳肢窝夹着一个皮包,好像他们要到哪里去。王志力举着菜刀直奔工头而去,工头的几个弟兄吓傻了,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他们都是赤手空拳,谁也不敢上前,工头看到王志力提着菜刀要来砍他,一下慌了神,转身就跑,刚跑到一个墙角,王志力就冲了过去。王志力像疯子一样,眼里充满血丝,瞪得有牛眼大,嘴里哇哇乱叫,带着一股杀气。这时,王志力母亲冲到工头和王志力之间,用身体把两个人隔开。王志力毕竟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一米八的个子,再加上几个月的劳动锻炼,已经长了一身力气,母亲根本挡不住他,眼看儿子就要创下大祸,她突然“噗通”一下给王志力跪下了。她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说:“儿啊,你要杀人就先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了,你愿干啥干啥。”
王志力举着的菜刀停在了空中,母亲的这一跪,如同点了他的定身穴位,一动不动定在那里了。“哐啷”一声,王志力把手中的菜刀扔在地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哭着骂道:“你妈X,欺负人,老子剁了你。”
这时候,有几个民工跑过来,赶忙把他们拉开了。工头试着从墙角站起来,感觉裤裆有点潮湿,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尿裤子了。
也许是不愿结仇太深,吃过午饭,工头请王志力和老班到小酒店喝几口。王志力和老班也没提反对意见,应约来到路边的小酒馆里。几个人围着餐桌坐下,工头点了几个凉菜,要了一捆啤酒,他让大家把杯子斟满,然后自己端着酒杯站起来,向老班和王志力认了错,又敬了他俩一杯酒,说事情就算过去了,今后大家谁也不要往心里去。老班也代表王志力回敬了工头一杯。因为王志力以前没有经过这样的场合,不知道该怎样应敷,低着头不说话。工头的几个弟兄在工头面前表现得都很规矩,不敢放肆,也和王志力一样一句话不说。工头喝着啤酒连连叹气,说:“真******倒霉,包了个工程遇到了这样一个老板。”
老班问老板怎么样了,工头告诉他:“老板跑了。”
老班问:“就是那个老婆子?”
工头说:“不是她还有谁?”工头说上面有个领导涉嫌腐败,被纪委双规了,这个案子牵涉到了咱们这个工程的开发商,还没有等到有关部门找她谈话,老太婆就脚底下抹油——溜了。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里也找不着。工头说:“找不到开发商他就要不来钱,要不来钱他就没办法给大伙结算工资。如果只是老班一个人要工资还好说,自己挤一挤凑一凑也就有了,他怕的是大伙都来给他要工资。”工头说他本来一直瞒着这件事,不想让大伙知道。大伙如果知道开发商跑了,那一定会人心惶惶,都来找他要工资,那样他可就惨了。
老班和王志力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事,原来工头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心里或多或少对工头有了几分理解。不过想到老板跑了,工资没有了着落,心里又是沉甸甸的。工头央求老班和王志力替他保密,他说这件事他本来不想说,今天心情不好,又喝了一点酒,就秃噜了。作为回报,工头答应给老班结算工资。工头对王志力说:“你们一家三口人在这里,一时没有那么多钱,暂时算不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一分不少的给你们,如果我办不到,你再来砍我。”
一句话说得大伙都笑了。王志力本身就不是一个逼人太甚的人,看到别人有难处他也就心软了,答应过段时间再说。想到工头说他们一家三口人在这里,他就知道工头把那个老头也看做他们家里人了,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转念又一想,那老头已经和母亲结婚了,两个人在一块儿生活好几年了,你不把他看做一家人,不等于别人也这样看,事实在那里摆着,想否定也否定不了。看来只能接受这个继父了,他心里想。
工头闷着头喝了几杯啤酒,呆呆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说:“拖吧,拖一天是一天。”
当天下午老班就拿到了工资,扛着行李袋急急忙忙走了。王志力送他到马路对面,看着他上了公交车自己才回来。工地上没有了老班,王志力感觉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孤独。拉水泥时斜眼小组长说要让自己的小姨子嫁给他,问他愿意不愿意。王志力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懒得应和。小组长看他漫不经心,特别强调他这次不是开玩笑,还说他小姨子很漂亮,也很聪明,他让王志力考虑考虑。王志力心想就冲你老婆和村主任那档子烂事,你小姨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干嘛要她。王志力也确实没有娶媳妇的想法,他觉着结婚娶媳妇离自己还很遥远,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根本不在自己的生活计划之内。
晚上,王志力失眠了。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失眠。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跑到这一会跑到那,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昔日的同学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大学新生已经报道了吧,不知道刘秀女去了那所大学,有人复读吗?老班走了,他和母亲的关系愈来愈僵,自己还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吗?想到最后,王志力决定离开这儿,反正工头也给不了工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不想当一辈子农民工,他要出去闯荡一番。王志力觉着自己已经不是刚来这里时那个只知道打游戏的毛头小伙子了,短短几个月的劳动锻炼,让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觉着自己有了闯荡世界的资本——健康的身体和一身力气,对一些事情的理解也更成熟了。
夜已经很深了,王志力还没有要睡的意思。室友们有人打呼噜,有人咂吧嘴,还有人说梦话,如同一首奇异的交响曲,既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王志力心想生活就是一部交响乐,既有低沉徐缓又有高昂急促,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个音符,只有自己的生活丰富多彩了,谱写出的乐曲才会丰富多彩。他的人生不应该是平淡的,他要用自己的青春谱写出华丽的乐章。
第二天早晨,王志力向母亲告别时,母亲吃了一惊,说:“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啊?”
王志力没有向她做过多的解释,也没有告诉她老板跑了,到年底拿到工资拿不到工资还很难说。只说自己不想在这里了,想到其他地方找个工作。母亲也没有阻拦,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很失败,她说的话儿子都当做耳旁风,小时候躺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儿子现在看她像看仇人。她不知道儿子心里想什么,她与儿子的想法格格不入。儿子已经是大人了,变得那样陌生,那样不可琢磨。
她对儿子说:“你带点钱吧。”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交给王志力。
王志力没有吭声,接过母亲的钱装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母亲说:“一个人在外,别和人打架。找到工作就来个电话。”
王志力说:“电话欠费,停机了。”
母亲说:“我给你交费,你就别管了。”
走出工地,王志力满怀信心向市中心走去,他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每天都有许多人等在那里找工作,那些需要招工的单位和人经常到那里去招工。王志力到了那里,看到现场的人并不多,大家坐在树荫下,人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自己的工种,保姆、司机、家教、装修、瓦工、平房漏水、钣金、汽修等等,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王志力在现场转了一圈儿,发现在这里找工作的人都有一技之长,想到自己什么技术也没有,就觉着自己在这里找工作不合适,恐怕等一辈子也没人来招他,他就去看贴在路边电线杆上的招工小广告。他接连看了几则,觉着不靠谱,上面开的条件太优惠了,简直就是要你去他家当祖宗,都让人不敢相信。其中有一则更离奇:《少妇急招猛男,月薪十万元》。别看内容,只看题目就知道是骗人的。王志力心想这人大概患了内分泌失调。
王志力正在乱想,一个岁数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问他:“大哥你是找工作吗?”
王志力说:“是呀。”
年轻人低声说:“贴小广告你干不干?”王志力问一天能挣多少钱,小伙子说:“最低三百块,干不干?”
王志力说:“干。”
小伙子说:“那你跟我走吧。”
小伙子把王志力引进一条小巷子里的小黑屋,自我介绍,说:“我姓刘,你叫我小刘就好了。”他指着墙角一包小广告说:“就是这些,我们两个一晚上贴完,天明完工,当场发工资。”王志力问为什么要晚上,小刘说城里管得严,抓住要罚款,必须晚上偷偷摸摸地贴。
王志力问:“我们白天干啥?”
小刘说:“白天睡觉。”
小刘拿出两包方便面,一人吃了一包,就和王志力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王志力昨天晚上失眠了,想在正想睡觉,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