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杜芷嫣被一阵细细碎碎的哭声给吵醒,抬起眼眸一瞥,一个美**人坐在自己床头,再一看,是她妈。
真是西风吹佛来,烧香赶不及,杜芷嫣没什么神采得坐起身,小手掖了掖被角,把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一个头,还没有彻底起床的意思。
“娘何事哭成这样?”杜芷嫣在她爹她祖父面前还会撒娇撒痴,可是在她母亲面前总是一副老于世故老气横秋的模样,言语也过于严肃冷漠,没有分毫亲昵意味,倒像是在和一个干系不大的陌生人讲话。
“娘是为你发愁。”徐氏说这话也不心虚,杜芷嫣听得可不太舒服,打自个儿的如意算盘就自个儿打便是,还非得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对徐氏的成见颇深,没拿正眼瞧着她,神色寡淡,有点讽刺她“你继续装”的意思。
久不见杜芷嫣回应,徐氏局促起来,气氛冷得有些找不着话。母女之间弄得如此生分,可见平时的积怨是有多深了。杜芷嫣并非孝悌恭顺到不分亲疏好坏之人,心中自有一本明细账。若徐氏平时能少提提她那福薄命浅的儿子,她也不会对其冷漠至斯。
“你不问问娘到底在为你愁什么吗?”徐氏瞧着她不耐烦的样子心一截一截得凉了下去,更是坚信杜芷嫣是头喂不熟捂不热的白眼狼,自己待她好也是白费心思。
“哦,那你说。”杜芷嫣根本不想听,但念在其生下自己的份上按下急躁性子姑且听一听。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徐氏又念起了她的大苦大难经,杜芷嫣耳熟能详无动于衷。大抵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徐氏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那杀千刀的爹,还有你那利欲熏心的爷爷,昧着良心算计你,想把你许给别人做妾!”
杜芷嫣并没有急于随声附和叹气抱屈,心中暗道,若有好处得,你也会算计我。
徐氏说此话时神色严肃起来,心中有愤恨,郑重其事得嘱咐,“嫣儿,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就算是做穷苦人家的妻,也不能当富贵人家的妾。”名分二字,在徐氏的心中分量特别重,是以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
这观念杜芷嫣也是赞同的,却隔阂于其母用着训诫的口吻同自己说话,眉宇一点一点得皱起,心平气和得问,“此事何来的缘故?”
杜芷嫣未如寻常女子那般故作矜持听不得婚嫁之事,也不是性情急躁武断沉不住气。她细细向徐氏问起来龙去脉,等知道了详情,方才万分为难得说:“祖父和爹竟有这等捧高踩低的心思,怪不得他昨儿撺掇我去太子府,……这下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择夫可是一辈子的事,嫣儿你得万分的慎重。”徐氏苦口婆心得劝说道:“娘也是盼着你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攀得高摔得重,何况你只是做人家的一房妾室呢?再者,你也要为你妹妹着想,姐姐为妾,妹妹还能有什么好人家嫁吗?望你三思而——”
说来说去,还是一心向着杜曦宁,杜芷嫣不想同她妹妹争什么,可是这样赤裸裸偏心的话听在耳里,心中总会不顺畅。
她脸色一沉,一口截断徐氏的话,“您也别说得这般义薄云天,我知道您有自个儿的打算。”似乎觉着自己的态度太过无礼,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你是怕我巴结住了太子,好处最终白白落了爹前妻留下来的两个儿子。你又怕我得不到太子的欢心,一生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妾,扫了你的颜面。作为填房,你这点谋私的想法也情有可原,我理解但请恕我不能苟同。”
徐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最忌讳别人说她只是个填房了,眉眼儿剜了杜芷嫣一下,话却依旧说得婉转动听,“我真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么连娘亲都信不过?”
确实信不过,徐氏的表里不一她看透了。杜芷嫣不想再同她争辩浪费口舌了,直接问,“那么照娘看,我该怎么做?”
“嫣儿啊,你还记得你的表哥吗?”徐氏凡事都喜欢拐弯抹角,胃口吊得人心烦意乱。
“知道。”杜芷嫣对徐氏的这种风格无计可施,兴致缺缺得说,“就是会做豆汁炸酱面的那个哥哥吗?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那个,是王丞相的公子。”徐氏提了提声,恼杜芷嫣没志气,竟然只记着那个寒酸的穷小子,反而忘掉了这位出身显赫的世家公子,“这王公子啊自从在寿宴上见过你一回后就对你念念不忘,私下里也派人跟我合计过,就是你爹那个榆木疙瘩不答应。”
杜芷嫣霍然把头抬起来,眼眸锐利了三分,不是对王公子感兴趣而是觉得其母的想法匪夷所思。一则王丞相是徐氏娘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她真好意思说成是自己的表哥吗?二则王公子就是个人渣中的翘楚,与她二哥是狐朋狗友,一起同过窗又嫖过娼。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绝技过人。这样的人物在京中,人人都绕道走,偏偏徐氏希望自己嫁到这等人家,这到底是图个啥?
杜芷嫣心灰意冷,敷衍了一句,“娘您放宽心,我丢人也不会丢到您跟前的。”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徐氏听到此话,先是恼羞成怒,随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得往下砸,这孩子果真是自己亲生的吗?怎么一会面就跟死对头相聚似的?
“娘,你没了我,不是还有妹妹吗?”杜芷嫣变本加厉得说,可口吻依旧淡淡似乎没有感情,暗自掩去心头的一阵哀伤与自嘲,含泪笑道,“您好好教她诗词歌赋,待他年她凤冠霞帔一品穿戴,为你争脸争光。我,是不成器的了。”
“你是存心拿这话呕我对不对?”徐氏盛怒,站起来拂袖道:“我不管了,你想咋样就咋样,就当我没生过你!”
徐氏走到门口时,听见杜芷嫣在里屋哽着嗓子朝她喊,“娘,等苏先生回来,你替我向他道声别。”话语没了一贯的熠熠神采,徒增了诸多复杂难明的忧愁,竟不知这等黄口小儿心思也这般重。
徐氏心下一沉,这孩子莫不是真的甘心入太子府为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