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嫣回到家时已夜深人静,门房都没看清楚回的人是谁就把她给放进来了。作为相赠牡丹花的答谢,她还陪高靖夜泛舟游了湖,虽然并不知道他是谁。
即便是相谈甚欢,可熬夜总会疲惫,此刻她睡眼惺忪,倒头就睡,到了翌日也没人来叫醒她。
府中之人压根儿不知道大小姐已回来了,都以为她是出嫁了,至于嫁的是谁杜湛封锁了消息,连杜芷嫣的生母徐氏都不晓得。徐氏出身不高,性格偏激爱计较,很不招人待见,杜芷嫣从不跟她亲近,杜氏父子做事也不会考虑到她的感受。是以,这是一个在府中竭力寻求存在感却往往铩羽而归的可怜妇人。
徐氏怀胎九月时,产婆看着她的肚子都说应是个龙凤胎。她也是这样认为的,最后诞下时也确实如此,然而男婴三朝未满就因先天不足而夭折了,唯有女婴白白胖胖,整天乐呵呵的。徐氏因这事记恨上了杜芷嫣,如今年逾三十,膝下却依旧无子,近些年色衰爱弛又无子傍身,甚觉晚景凄凉,更是在杜芷嫣面前将旧事重提,声声指责。
回廊下,徐氏侧身坐在美人靠上,微微上挑的凤目望着对案习字的杜曦宁。这是她第二个女儿,温柔娴静,又是极为乖巧听话,比杜芷嫣会讨她欢心。徐氏看着她,方才感到有些欣慰。
杜家是美人种,男子美风仪,女子美娇娥。杜曦宁小小巧巧的样子,眉目如画,雪肤花貌,不用多想日后定也是个美人胚子。徐氏想着该为她找何种门第方可既能换取她一世荣华富贵,又能提升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锦绫坊出的团扇轻轻摇曳,徐氏费尽心思,不经意间想到了自己大女儿的婚事,于是唤来了崔嬷嬷问询。
“崔嬷嬷,你我多年主仆,我待你可是不薄,你莫忘记了这份恩情。”徐氏虽是这样说,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徐氏对待下人从不客气,动不动就克扣月钱,崔嬷嬷抛下自己不足月的孩子来大户人家当奶妈子,所得的就是这样刻薄的待遇。既是这般,哪里还有所谓的主仆之间的情分?
“多谢夫人厚待。”崔嬷嬷这话说的甚是冷冰冰。
徐氏心眼子多,体味得出她的口是心非,不过自己终究是个主子,崔嬷嬷毕竟是个奴才,量她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徐氏坐直了身板,更显得高高在上,慢条斯理得问:“嫣儿是你一手带大的,她嫁去哪了,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这话再是明白不过,崔嬷嬷也不是能装傻充愣的人,未加斟酌直言道:“老爷不准我们这些下人们搬弄口舌。”
“放你娘的屁!少拿大老爷唬我!”徐氏早年可有辣子之称,事事争强好胜,搅得家宅不宁,如今无子不贤没了底气,气性小了些,可时不时得又本性毕露。
崔嬷嬷见惯了她这一副模样,古井无波,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神色。
徐氏冷笑了一番,慢悠悠得奚落,“你男人在家里种了多少亩地啊?你要不要回去帮衬帮衬他?”徐氏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嘴角挟着讥讽的意味,看着小人物无可奈何又惨淡绝望的生活盛气凌人得一笑。
崔嬷嬷无法保持淡定了,额角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男人不是个种地的,是个大厨,过去挺有名的,不过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喝醉酒打老婆。正是因为他如此,崔嬷嬷方才连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要了,一穷二白得走到京中讨口饭吃。她一直以为这京城中没人知道她的底细,殊不料有人知根知底时常在暗中偷笑。
经历过辛酸苦楚的女人最会审时度势,崔嬷嬷也不执拗,一张死人脸上嘴巴一开一合,“是嫁到太子府去了。”
“呀!”徐氏一阵惊喜,继而脸色又暗了暗,不解得问,“太子不是有太子妃了吗?”没听说太子妃死了呀?
“是给太子做妾室。”
崔嬷嬷没有因为看到徐氏脸上那惨白的神色而幸灾乐祸,她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对于一切的尘世纠葛都已看淡。徐氏的面容在瞬息间千变万化,最终身子骨一顿,摇着头黯然失色得道:“我就知道我指望不上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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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对这桩婚事不满,自然是要找丈夫杜崇轩讨要个说法,他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得嫁女儿的吗?做妾?做妾还能有什么出头之路?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样被糟蹋了!
虽然不喜欢杜芷嫣,然而徐氏依旧认为她奇货可居,他年一定能为自己长脸,这下子却是把她的脸都给扫没了。她哭哭啼啼得来到杜崇轩的书房,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杜湛在里头训斥他,把他数落得跟个孙子似的。
徐氏一时为难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去,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
杜湛对杜崇轩动怒,由头还是因为杜芷嫣。原来今日散朝时,杜湛屁颠屁颠得去向太子套近乎,想着自己的孙女都嫁给你了,你怎么的也得对我这个老人家尊敬些了吧。结果高靖夜眼睛向下斜睨,不阴不阳得道,“您孙女金尊玉贵,本宫哪敢染指呢?”话中有怒气,杜湛吓得冷汗涔涔,细细一打听,方才知道昨晚上太子去浣花洗剑阁扑了空,杜芷嫣早已经欢欢喜喜得回家了。
这下娄子可不就捅大了,本想讨好,结果反而惹怒。自己放人家鸽子,还是这样摆不上台面却是事关身心愉悦的鸽子!
这事有多大?大概也就记恨此生,不死不休。
念及如此,杜湛的脸色都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了。送杜芷嫣入太子府一事,杜湛是跟杜崇轩商榷过的,也命他亲自操办,然而他就是这样办事的,杜湛哪能不气?
“你官职要不要了?你人头要不要了?”杜湛呵斥着书生文弱气的杜崇轩,满口的功名利禄,宦海浮沉。
是的,他在意自己官服上的补子,头顶上的乌纱,是以朝着这个目标勇往直前,跌倒了爬起,吃瘪了忍住,胆大心细,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连四条腿的畜生都拉不住他。有这样一个爹,当儿子的心累,杜崇轩简直想躲进深山老林做个神农架野人。
徐氏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原本脸上还有哀戚的意味,可是忽然间云收雾敛,眉宇一松,认定此事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