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丹姜站在了她爹的书房里。
她打量着这间宽敞的长方形书房,长桌矮几、卧塌脚凳、书架笔砚——一般书房该有的器具应有尽有;墙上挂了几幅名人字画,一侧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古董文玩。
她有些微微地吃惊,没想到老爹的书房如此简洁大方,原本还以为会装修得和丹府其他地方一样,富丽堂皇、富贵逼人。
看来,她得重新评估她这个爹爹了。
丹浩见她进来,上前关上书房门,转身亲热地招呼道:
“来,十九,坐这儿,让爹好好看看。唔,爹的十九都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标致。你今年该有十六?十七了吧?”
丹姜回道:“回爹爹,再过几个月,丹姜就满十七了。”将手中的红漆楠木机关盒递过去,“爹爹,这是师傅托我带给您的东西。”
丹浩顺手接过,瞟了一眼,然后貌似不经心地丢在花梨木的书桌上,继续端详她:“十九,你是越来越像你阿娘了。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晓。”
停顿了会,他又接着道:“想当年,你娘是云城第一美人。爹去南夜国走商,途经云城,与你娘一见钟情,情浓似火不忍分离,遂将你娘带回了京城,后来又生下了你。爹和你娘琴瑟和谐,夫妻恩爱,本以为能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没想到..唉!”
丹浩仰天长叹一声,面色悲戚:“没想到,有一回让微服出宫的皇帝陛下遇见了你娘,陛下要强了她,你娘抵死不从,最后为了保全清白之身,你那刚烈的娘..她,她竟然跳了芷水河!”
丹姜有些愣怔,这是第一次听她娘的事情,以前的事,她没印象,这个娘,她更没印象。说有多悲伤,倒不至于,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这个贞烈的娘唏嘘、惋惜、动容,并微红了眼。
丹浩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抚着胸说:
“你娘出事时你还小,不到二岁,可能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你娘了。但爹爹忘不了啊。你娘跳了芷水河后,爹派人沿河打捞,整整七天七夜没有眯眼睡觉,可直到今天,爹仍未找到你娘的尸骨。
当时爹爹失魂落魄,每天借酒浇愁,也没心思管你,更不想看到你——一看到你那张与你娘如出一辙的脸,爹爹就会想起以前和你娘快乐的日子,心里就难受哇。所以,爹爹我才在你七岁那年,将你送到乡下祖屋,任你自生自灭。
十九,你怪爹爹么?”
丹浩抓着她的肩膀,轻摇道:“十九不要恨爹爹,好吗?”
丹姜摇了摇头,“我不怪爹爹,亦不恨。”
她怎么会怪、会恨他呢?!
她想:丹姜的前七年是在没有父母关爱、被其他夫人和姐姐们欺负的情形下度过的;然后是在乡下老屋无拘无束的五年——那五年,虽非锦衣玉食,但自由自在,应该是丹姜最快乐的时光吧;再接下来的五年,这个爹好像突然想起了她似的,给她请来了一位师傅,教她功夫和琴艺,还请了先生教她识字。
五年的刻苦训练、严格要求,她的功夫,照她的师傅所说:轻功可在江湖排前十,剑术在遇到一般江湖人士时可自保,而琴艺,当可与当年名震天下的妙弋公主媲美了。
这几年,她为师傅、为爹爹、也为自己,蒙面闯荡江湖,做了几手漂亮的买卖。今天交给爹爹的机关盒,就是她和师傅一起去流云山庄盗来的。并且,借着返京的名义,由她亲自将机关盒安全带给她爹。
她不恨她的爹,因为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她有她的事情要做,而她的时间不多,只剩五年了。
想到这,丹姜抬起眼,直视她爹的眼睛道:“阿娘离开的时候,丹姜还小,对阿娘没什么印象;爹爹如此痴情,丹姜又怎会怪爹爹。若爹爹有什么事情需要丹姜去做的话,还请爹爹直言。”
丹浩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女儿与小时候不一样了,也与丹府的其他女儿们不一样——她似乎独立、冷清,且,不易控制。
但,这个女儿长得跟她娘,真的是好像啊;就连这性子,也有几分像。
不管怎样,他丹浩的女儿们,生来就是为他这个爹做事的。他不养闲人。
丹家到他手上,创下如此大的商业版图与巨额财富,他若心慈手软,没一点手段,又怎能保持下去!
他今年已经四十有八,几十年商场的摸爬滚打,让他知道:很多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必须的。
丹浩松开女儿的肩膀,缓缓走回到书案前,将身子塞在黄花梨的灯挂椅里,闭了闭眼,哑声道:
“我当年极爱你娘,曾经送给你娘一枝丹家祖传的云纹镶玉燕银簪。这支银簪,对丹家,对我和你娘,都有着极重要的意义。如果它随着你娘葬身河底了也好,可最近..”
停了会,又接着道:
“最近,我找到了当年目睹你娘跳河的人,当时他是躲在一块巨石后,所以未被人发现。据他说,你娘跳下去时,那个人急忙伸手去捞她,可却抓了个空,后来那人在你娘跳下去的地方好像捡了根簪子。
爹猜想,若他所说属实,那么,这根我和你娘的定情簪,必定是落到了那个人手中了。爹爹好恨,恨那个人逼死了你的娘,又将爹送给你娘的定情物据为己有。”
“姜儿,”丹浩双目祈求地望着丹姜,连称呼也改了,“姜儿,爹爹求你件事,求你帮爹爹这个忙,好吗?帮爹爹和你娘,找回这根银簪。这根簪子,于我的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丹姜看着伤心难过的丹浩,看着他那双痛苦恳求的眼睛,也不禁动容:他这个爹再怎么冷酷自私、喜新厌旧,但从今天这一番话看来,对她娘倒是真心实意。罢了,反正她也只有五年时间了,就当是报了他的养育之恩,成全了他一番思念之情吧。
于是,她开口问道:“爹,丹姜怎样做才能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