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电话拨给龚皓,电话的听筒在耳边嘟嘟响了很久。在我即将想要挂断的时候,“乱飞,什么事?”电话突然被接通。
为了表达自己懂礼貌,重感情,我在违心的对着龚皓寒暄了那么几句后切入主题,我斩钉截铁说:“我要去找我的父亲,他是一名伟大的电焊技师。我决定要去跟他学习电焊技术,好养活自己。”
龚皓听后立即决定要跟我一起去找我的父亲,他也要学习电焊,“听说这门技术学成后可以赚很多钱。”电话听筒里他讲话的声音像是在流哈喇子。
孤独的远行,总需要人陪伴。
“瞧你那德行。”我对着话筒咯咯大笑。心头涌出一股儿像是海浪般的虚荣,我的父亲是一名伟大的电焊技师,这足以让我对龚皓炫耀很久。
我突然忘掉了梦想,得到了满足。
缭溪,位于SH。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或许它很小,小到只有我的父亲自己知道。
我只背了一个黑色过时的旅行包,而反观龚皓,拽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密码行李箱,他很强壮,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晨曦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甘甜味儿,深深地吸一口气,能感受到这个混沌世界里那仅存的美好,这是一种微妙的存在。我们站在车站的月台上静静的等待,瞧见往来的行人睡眼婆娑,我对着龚皓打趣:“你这是在跟我混。”龚皓不可置否的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吧。”想曾经他也是那样要强,铁一样的拳头使他容不得妥协。
人都喜欢讲混,这样显得牛气,就好比一只狗在跟另一只狗炫耀:“嗨,兄弟,你知道我跟谁混不?我可是跟王可可混一条街的。”
终于等到了火车。跟母亲挥手告别。蓝白相间的车厢,我起初以为火车车厢都是那种电视机里常见的军绿色呢。
在轰鸣的铁轨上极速行驶。龚皓将自己的脑袋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几根生硬的发茬扎的我脸颊痒痒,在外人眼里我们两个亲昵的模样宛然像是一对甜蜜的小情人。身子可以明显感受到车轮与铁轨之间规律地震动,哐当哐当。
龚皓满脸的疲惫,样子看起来很困。我有些担心地说:“你不会晕车吧?”
“你丫的才会晕火车。”他用微弱的声音反驳我,“让我睡会儿,累。”他迅速入眠,入眠的速度让我震惊。看着他安然睡下,我将视线移向窗外,呼啸的声音飞驰耳畔,被风刮走的风景像是一张失去帧频的视频画面。我突然想到了宫崎骏先生漫画里女主角正襟危坐在火车座位上的模样,窗外飘来的风扬起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
我想敞开窗字透透气,可窗子是完全封闭的。
安静入眠,在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被拉上了一张巨大的帷幕,远处蓝黑色的夜空里繁星密布,一轮弦月散发着赢弱的亮光。我突然觉得悲怆,像是在外漂泊的游子。明明是快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你为什么不给你老爸拨个电话。”龚皓睡眼惺忪的模样打着哈欠对我说。
“他很忙的,没有一丁点儿空闲时间。”像是一瞬间被高温烧红的生铁,我胀红了脸说。其实在很久前父亲向家里拨打电话的号码都是公共号码,我每次回拨过去都会听到某个有好听声音的女孩说:“对不起,这是,某某某电话超市。”
火车要行驶十七个小时,时间难熬,坐的久了四肢开始僵硬,麻木的生疼,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借助着车厢内昏暗的阅读灯光,我被那张照片吸引的入神。
“别看了。”龚皓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糖蜕皮后塞进了我的嘴巴。“吃吧,我的大作家。”他说话的声音像深沉的海底一样沉寂,安静。可我却觉得瞬间如遭雷击,一种挫败感从心底疯狂涌现,像是被雨水灌溉后的热带雨林,粗壮的根茎狠狠扎进地表,有梦想的人都说:“梦想一定要坚持下去。”
像是绿芽不慎融了冰雪,是一个不经意的春天,“你父亲是什么职业?”我不经意地提问。龚皓像是没有听到,抻了一个懒腰后打个哈欠说:“真不舒服。”
我很无趣地又问:“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在词汇匮乏的脑海里奋力的搜集着能够护住自己薄面的满意词汇,组成句子。“能供养我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他答非所问,像是在掩饰什么。我在想,刻意掩饰什么呢,谁不是苟延残喘的就这么活着。生活像是一道陷入死循环的数学题,开始无止境的重复,也不知对错,就这么握笔写着,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SH火车站下车。我觉得浑身乏力,展开身子,浑身的肌肉像是被撕裂,晃动脑袋时颈椎咯咯作响。看的出来龚皓在骨子里喜欢SH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满脸的兴奋,他对着我大喊:“****,SH,是SH,是真正的SH。SH有郭敬明,还有你的偶像韩寒。”
我看了看他,语气低沉地说:“我讨厌韩寒,因为他不会把小野嫁给我;我讨厌郭敬明,因为他让我想到了青春,想到了你。”
龚皓使劲地推了我一把,“滚,你想到了****。”我险些摔倒,“别闹。”我说。
“不好。”龚皓的五官在一瞬间突然拧成了团,我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说。
他跺脚说:“尿急。”
我假装一副对SH火车站很熟悉的样子伸手随意一指,说:“那儿。”他紧忙向着我指的方向跑去。
我站在原地等待,眼前是陌生的城市,幻想中的恐惧一扫而空。穿豹纹外衣,踩高跟鞋的年轻女人有节奏地摇晃着身子从我身边走过。
光怪陆离的生活使生命卑微,每个人,早都已经千疮百孔。
我等得有些焦急,时不时四处张望,在感叹中国贫富差距的同时,心如滚滚烟尘,轻浮,躁动。龚皓突然从背后拍了我的肩膀,我被吓得身子一惊。
“你可真行,怎么久都没尿。”龚皓接过行李箱说。
“尿了?”我说。
“尿了,收费一元,真黑。”龚皓抱怨说。
“SH消费高。”我说。
“再过几年估计撒泡尿都要倾家荡产。”龚皓说。
“没那么严重,不能逼的人没活路。”我偷偷地打量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美女,她露着半个****。
“怎么办?我们去哪儿?”龚皓突然地提问使我有些慌神,其实我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自己给出自己的答案是走一步看一步。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走出火车站,阳光充沛,白色的衬衣被光线照耀的刺眼,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从小说故事里走出来的男主人公。
“我想去看看东方明珠。”龚皓跟我说。
“没什么好看的,书本上都见过了。”我们两个人的钱包羞涩,我想是不应该多花钱的。
“我想拍张照片给邹荷看。”他的话让我有些懵然,我竟然忘记了他是有女朋友的。他咯咯一笑,得意地说:“哥是高富帅,也是有老婆的。”
“那也不行。”我果断拒绝,“等找到我爸,你去哪都行。”我说。
“好。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龚皓很痛快的答应。
我低沉着脑袋闷声想了一会儿,“先找个便宜点的旅馆住下。”我说。
像是每一朵随风流浪的花,风停后努力的生根发芽。
在一家街边的旅店住下,旅店的名字叫做信息时代旅店。“紧跟信息时代进步的步伐,很好,名字很新颖。”龚皓点头称赞说。
旅店的主人是位年轻的少妇,挺着大肚子,正站在旅店门口的柜台边照着镜子。“大城市就是产美女。”龚皓嘴巴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我被他嘴巴里讲话呼出的热气弄得耳廓直痒痒。
交钱登记后店主人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金色的钥匙递给我,“102房间。”店主人说,她的普通话发音并不怎么标准。
“不刷卡?”我说。
“不刷。”店主人说。
推开102房间的木门,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扑来,我被呛得直转过身子用手扇风,龚皓立即抱怨:“明显店名是坑人的,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垃圾的旅店。”
伴随着几声咳嗽,我拍了拍龚皓的肩膀说:“凑合一夜吧。”
那天夜里我们两个人睡的很晚,拉开窗帘,蜷缩着半个腿坐在床沿边上吸烟看窗外的风景。龚皓点了一根红双喜牌子的香烟,熄了灯,窗外不远处五色的霓虹灯光映照的房间微亮,他一根紧接着一根的吸,用力的吸,像是一个瘾君子在见到毒品后的反映。我被呛得咳嗽,房间里也嗅不到什么难闻的气味儿了,我记得这个在生物学上被称作适应性。
“都说SH的夜里美,可我并不那么觉得?”龚皓又猛地吸了一口烟。
“我也那么觉得。”我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近乎死亡的安静,我预感到自己将会很难安眠。
夜半听到狭窄的楼道里有人踢踏着拖鞋从门前经过,“睡了。”我裹了裹雪白色的床单,有一股干净的气味儿窜进鼻孔。我很是不明白,明明是经常会被翻滚的床单怎么会没有洗不掉的红。
龚皓对我解释说:“都不是新人,哪里来的红?”
“这次真的要睡了。”我眼睛酸涩,身子用力地翻了个个说。
闭了眼睛,周身悸动的细胞像是灯光下躁动的蠕虫,剧烈的兴奋使我始终难以入睡。昏暗的房间里是关于父亲的音容笑貌,我开始数羊,“一只,两只,三只……”越数脑袋越发的清醒。我在陨落的流星划破天际时安然入睡。
深夜是思绪容易涌上心头的时候,灵魂会安静的跟自己对话。我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了一段很棒的小说故事情节。梦醒后,天光未露,空气中夹杂着些许的丝丝微凉,龚皓从被单里露出半个大腿极不文雅的呈大字状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单跟他的身子紧紧地拧成了团。我想用笔记下自己灵感来时想到的小说故事情节,可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温暖的被窝,我犹豫了一会儿,结果那段小说情节很快被我遗忘,忘掉之后就再也记不清了。我有些失落,埋头睡去。
汽车鸣笛声唤醒的清晨,暖阳经玻璃窗的折射后打在脸上,揉了揉犯困的眼睛从睡梦中醒来。龚皓在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早早出了门,一条黑色的花纹内裤被雪白的床单吞噬掉了一半,“真邋遢。”我恶心地说。
不一会儿功夫,他拎了两袋豆腐脑匆匆回了房间。
“乱飞,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龚皓有些激动地说。他将用白色塑料袋盛装的豆腐脑放在桌上。
“打听到老板娘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我打趣说。他看起来一脸的正经,“我打听到缭溪在哪儿了。”“真的?在哪?”忙不迭地掀开被褥下床,发现自己的两只鞋子分离了很远。
龚皓告诉我具体他也不知道在哪,总之他已经联系好了出租车,大约一个小时后就会到信息时代旅店门口来接我们。
我十分激动,拥抱了他,差点儿就吻上去。
“你丫的给我滚,我已经有邹荷了。”龚皓一脸嫌弃的模样用手推开我。他很得意的拿出邹荷的照片给我看。那是一张艺术照,照片上的她烫了沙宣头,穿一身红色的紧身衣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右手食指跟中指间夹了一根女士的香烟搭在了翘起的二郎腿上。
“她是鲜花,你是牛粪。”我说。
龚皓一副十分得意的模样咧着嘴低头笑笑说:“鲜花就是喜欢牛粪,这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在各取所需,谁也没有错,爱情就是要不断索取,不断欠账,不断告别。
在两年后,我将龚皓的故事讲给陈红姨听,她说:“一辆超级跑车是不仅时常需要不便宜的汽油,它还需要天价的保险费用。”
我低沉着脑袋小声说:“或许不是这样的。”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