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包银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四个儿子“杀气腾腾”风扇扇(西充方言:读一声,形容走路很快,带动的风有如扇扇子)地向他走来的样子。
你们要爪子(西充方言:干什么)?金包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牛绳便向地上多拖长了半米。
老大本来想抢先说的,但好像有点喧宾夺主。便往后退了一步,让老四走到前头来。
爸爸(按西充方言的规矩,后一个爸读一声),我决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打工。
金包银总算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这回他不光不往后退了,而是猛地往前跳了一步,就像狼扑羊似的,他差点就扑到四娃的脸上去了。
你龟儿子些是不是耍抽风了?啷个又想起打烂临工的事来了,你说,是哪个龟儿子怂(西充方言发音为Cong,四声)起你的?金包银不相信是老四的主意,他认为一定是其他儿子在背后怂老四。
老四说,没有人怂我,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在开啥子玩笑,屋头耍起来多安逸,外头打烂临工,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老四正要回击,老大抢先站出来了。
爸爸,老四都30了,不小了。老大还想说下去。
金包银却迅速打断了老大的话,你个****的,说话连风都关不到,晓得个球。老子还不知道你们的年龄吗?还用你来提醒。老子不是也很着急吗?可这有啥子用。谁叫你龟儿些读书不用功,现在才晓得不好找婆娘了吧。
老四不想再听老汉的歪理邪说了,他知道他老汉没有文化,也不懂什么道理,只知道保平安,只知道全家人在一起。哪知道,人早晚都得死,与其天天窝在家里等死,还不如出去闯一闯,说不定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哩。
老四把最关键的话说出来了,他相信此话一出,老汉就得乖乖投降了。
爸爸,你难道喜欢看着四个儿子直到你咽气那一天,还是四条光棍吗?我们金家香火就这么断了,你到地下去了,还有脸见列祖列宗吗?再说了,我这次出去打工,也不打算去什么广州上海了,太远,我就去CD,总行吧,现在CD离我们家只有三四百公里,高速路都修到蓬溪了,蓬溪离我们家不到50公里。几个小时,我就可以回一趟家。为啥不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找找机会呢?不定哪天我混出来了,不光能解决自己的婆娘问题,说不定还能把三个哥哥的婆娘也一并解决了呢?你难道不想看到我们四弟兄都过上有老婆孩子的生活吗?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金包银终于软了下来。老大老二老三又借机响应,都说老四说得对。我们完全支持他。当然,老二的“说”,是比划,嘴里还是会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他的比划,由于着急,动作比较快,力道也很大,好在大家都能看懂。
金包银道,CD真的离我们土弯村很近?
老四说,当然近了,到了蓬溪,上了高速,不到四个小时就能杀到CD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建筑工地打工,也不会去挖煤挖矿(CD好像没煤也没矿),过马路小心点,晚上不出门。这些我都帮你说了吧,我又不是傻子,晓得保护自己的安全。你还担心啥?
嗯,你龟儿就是有理,老子说不赢你。既然你们四兄弟都同意了,我还反对啥。只是你不干那些活路,到了CD又能干啥子呢?
老四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听说CD的馆子多得很,因为川菜好吃,我就去帮馆子塞,还包吃包住,赚净钱,也没有啥子危险。
金包银一下笑了,说,硬是打(西充方言:类“就是”,程度强),我啷个忘了呢?不管做啥子,都要吃饭的嘛,帮馆子确实不错,就算不挣钱,混个肚儿圆还是没有问题的。听说城里人好面子,每顿饭都要点很多菜,故意吃剩起,你就可以端到后头去自己享用了。
老四说,是的。我就是看到这一点。这下要省好多伙食费的了。
那好嘛,你打算啥子时候动身。我好去给你借点路费钱。
老四说,也要不到好多,反正就这点路,拿个三四百元就够了。如果钱来得快,我打算明天就动身,不想再拖下去了。
明天?哦,我看看搞得赢不。金包银马上把手里的牛绳递给老大,牛已经在这一带啃了小半天,连草根子都啃出来了,正不耐烦地想去其他地方。
老大接过绳子,牵着牛往外走了几米,找一块草比较多的地方,就让牛在那儿停下了。牛吃草的声音,唰唰的,那乌白色的舌头,像小镰刀一样伸出来割着草,一卷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