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作法
王老头子耳朵灵光,立马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尚清啊!你来降服这鬼卒吧!”徐尚清立刻觉得自己多嘴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提高自己道术的机会呢?戚景通本觉得王老头说笑,徐尚清不过半大的孩子怎么能捉鬼呢?王老头似是看穿了戚景通的心思,笑了笑道:“戚老爷且放心,我这徒弟自幼学道,不会有问题。”
徐尚清只好硬着头皮硬上。走到戚继美床前,心里回想了下他的八字,低声说道:“甲午属金,戊辰应木,壬申属金,三柱冲离,庚子无以调和,应是被一投井或吊死的女鬼所附身……”回过头来,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对戚景通说道:“戚老爷,您放心,这在乡下就叫撞客,小子已知晓这鬼卒来历,且待片刻,让小子收了她。”戚景通看王老头满意地点点头,连忙点头说好。
徐尚清拿过一只瓷碗,倒了大概三分之一碗的清水,在随身携带的黄布袋里拿出一叠黄纸,取出一张展平,然后又拿出一支笔,那支笔通体发红,戚继光站在一旁看得清楚,笔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准备好后,徐尚清咬破自己的中指,在笔尖上滴了几滴血,龙飞凤舞的在黄纸上开始写符篆,戚继光刚想开口问,王老头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自己跟前,低声跟他解释说:“尚清年纪还小,道心不稳,作法最好不要打扰他。那支笔叫‘敕笔’,山术之人人手一支,只不过这一支是茅山法宝之一,灵力更强。中指血名曰童子眉,童子之身的最好,至于这符篆嘛!说了你小子也不懂!”戚继光看自己想问的已经被回答的一清二楚,对于这符篆,自己虽然感兴趣倒也不想强人所难,于是又聚精会神的看起作法来。
不多时,一张完整的符篆画好,徐尚清算是松一口气,双手夹紧,低声念道:“神灵天清,予我道灵,化作阳火,现出邪冥!”简简单单几个字,便是茅山常用的阳火咒,而那道符篆便是阳火符,相辅相成,语毕,符篆自燃!戚景通和戚继光都是瞪大双眼,不敢相信。
“唰”的一声,符篆已经变成灰烬,落入碗中,竟然一反常态,迅速沉底。徐尚清招呼戚继光上前,给昏迷不醒的戚继美灌了下去。
只喝了一口,戚继美突然睁大双眼,打翻了瓷碗,戚继光比他大了几岁,竟被他一下推开。只见戚继美双眼怒睁,血丝满布,恐怖的是两眼全是眼白!饶是戚景通见过大场面,也不免微微一颤。这时听得戚继美开口道:“何人在此坏我好事!”戚氏父子又是一愣——戚继美发出的,完完全全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如此阴冷愤怒,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喊出,二人都感觉到后背发凉。
王老头子暗自走了几步,看似来回踱步,实则是茅山步罡,把自己的魂魄隐藏起来,让这鬼卒察觉不到,不然鬼卒一现身就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寥寥几步,刚一踏完,那鬼卒便在戚继美身后现出一只手,放在戚继美肩上,看上去一借力便爬了上来——是个女鬼,双眼空洞,舌头拉得老长,绕过戚继美的身子耷拉到地上,戚继光毕竟还是小孩子,一见这画面浑身像是灌满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戚景通倒显得好些,但也是双腿打着哆嗦。王老头子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只吊死鬼,修为不高,但是怨气很大,装出一副吓破胆的样子,然后躲在一旁看徐尚清的。
饶是徐尚清自小学习茅山山术,却也很少自己面对过鬼怪,纵然这次明知自己的师父就在自己身后,还是有些惧怕。那女鬼现身之后,二话不说自戚继美身上脱出——毕竟另外三人都被吓住了,只有徐尚清还勉强淡定,女鬼毫不顾忌地选择与徐尚清斗法。而戚继美是被撞客,才会在晚上表现出女鬼生前的习惯和声音,此刻女鬼现出真身,他自然已经元神归位。
此刻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盯着一人一鬼的斗法——女鬼现形后面容狰狞,身形挪移不定,徐尚清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女鬼的怨叫之声,时不时的还要躲一下女鬼那令人作呕的长舌,心知处境不妙,遂在黄布袋里抽出一叠黄纸,用敕笔飞速画下一张清心符,加以道术将其烧成灰烬,说来也怪,这符篆一烧,女鬼尖锐的怨叫戛然而止。徐尚清松了口气,却看见女鬼正站在自己身前两三丈的地方,扑面而来全是浓浓的怨气,周围的气温仿佛急转直下。突然,女鬼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化作阴气,围绕在徐尚清周围,而这怎能逃过王老头子的法眼,他看了眼徐尚清,满是期待。
徐尚清天赋很好,在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可以敏锐地觉察阴气活动的地步,也就是俗语所说“开天眼”的状态,这是作为茅山道士最基本的境界,如果连鬼都看不到,谈何捉鬼?所以这女鬼的障眼法对他也是作用不大,只是徐尚清装作一副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样子,自然让女鬼信以为真,突然,女鬼在他后面现身,戚继光眼疾嘴快,刚刚喊出“后面”二字,只看见让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徐尚清右手捏一张符篆,硬生生的顶在了女鬼的头上。
霎时间,所有阴气溃散,气温渐渐回升。女鬼的怨气一点点被符篆吸收,随着最后一点怨气的灌入,那张符篆成了飞灰,徐尚清一撤手就随风而去。王老头子这时候也撤了自己的步罡之气,女鬼马上察觉到他,回过头满眼恐惧的看着他。这时却听得徐尚清问道:“说吧,为什么要上戚家二少爷的身?”
女鬼此刻阴气被破,怨气被收,光是屋子里这几个活人的阳气就能让她觉得有压迫感,面对徐尚清的查问又怎敢不答:“天师饶命!小女子姓韦,名三娘,本是太祖朝济南府人,后来不幸,父母亡命于朱棣叛乱,而小女子却被掠入军中,险些被……”韦三娘顿了顿,随着生前的习惯抚了下觉得发烫的脸颊,才想起自己是鬼。“当时,那些官人被一和尚喝住,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困在此,慢慢地才记起这些生前的事情……”
徐尚清听到这儿,眼带疑问地看着她:“鬼魂天知,当你意识到自己已死的时候,应该马上去地府阴司,就算你留恋人间,也会有阴差前来拿你才是,怎么会……”
王老头子身影掠过,直指韦三娘魂户:“炼阵封魂。三娘,你意识到自己成鬼之后,用尽魂力也出不了这府宅对吗?”
看见三娘点了点头,王老头继续说:“这是相术中的阵法,需要以枉死之人为阵,生前越是磨难,此阵威力越大,布阵者也不简单,三娘刚刚说被一个和尚救下,莫不是道衍和尚罢!”戚景通闻言一惊,他在朝中为官多年,自是知道这永乐一朝的“黑衣宰相”,若没此人,也许燕王还做不到这一步,他面带疑问地对王老头说:“真人说的可是永乐朝的姚少师?”
王老头“嗯”了一声。随后开始踏步罡,边踏边对徐尚清道:“臭小子看好,老头子教你破这炼阵封魂之术。先行九州罡定气,再行二十八宿罡导气入阵,最后……”说到这,手指轻划,外人不懂,徐尚清可是明白,这是凌虚画符!
寻常的符篆,需要用黄纸为体,敕笔成字,符要有符头、符胆、符尾三部分,这样的符才算是符篆,这是各派山术的共通之处。至于茅山,则在此基础上加入山术道士的灵力,增强符篆的威力,而凌虚画符,却无须黄纸敕笔,仅以修道之人的灵力为笔墨成符,所以这正是茅山内门密不外传的绝技之一,历代也都是茅山掌教才会。
“最后,便是用这真火符,借三味真火,破阵!”随着王老头子一声“破阵”,戚府周遭像是被水淋过一样,庭院内的花草上都是露水,戚继光好奇得紧,后来听徐尚清解释,才知道那是被困在阵内的阴气消散后化成的水。
眼见破了阵,韦三娘对王老头行了个大礼:“天师高人,这……”王老头自是懂得:“姑娘不必多言,你怨气已收,若阴司不遣鬼差前来拿你,那你自可善修,不得为恶,日后自成正果。只是你修为太浅,老头子有意将你收留,可助你修炼,若你不愿修行而想去阴司投胎,老头子也可助你一遭。不知姑娘你意下如何?”
韦三娘闻言,再行一礼道:“多谢天师宽待,只是小女子只想查清生前之事,事毕则去投胎,不知……?”
王老头默许:“也罢,你且修行,我师徒二人会助你,且待那臭小子能去地府之时,再将你送去投胎罢。”说完瞥了一眼徐尚清。
徐尚清赶忙跳出来:“臭老头可别乱许愿,天知道我能不能到那一步!”王老头脚一挪就蹿到了他跟前,抬手就是一记爆栗,这一下就让徐尚清疼的找不到北,一遍喊疼一遍叫骂,惹得其他人大笑。倒是王老头不再管他,走到戚继美床前,切了下脉,便说道:“戚老爷,还请手下人找些艾草和朱砂,给二少爷洗个澡,助他回复阳气。”戚景通唯唯诺诺,毕竟此事之后,王老头在他心里已经有若神明。
凌晨寅时一过,徐尚清就爬起来开始打坐,茅山山术中,规定弟子须在每日卯时面朝东方打坐修行,以助内元灵力的增长,徐尚清坚持十几年,未有一天间断,只是这十几年来,也未有一天见过王老头打坐修行,所以每天打坐完之后,徐尚清都要把王老头骂醒,这样才能解气。
二人简单梳洗吃完早点,徐尚清便说道:“臭老头子你带我来这戚府,怕是早就觉察到这炼阵封魂的事儿了吧?侬个老瓢子……”还没叫骂完王老头的手就到了,打的徐尚清赶忙闭上了嘴。
打完了,王老头还得解释:“算你小子聪明,在南直隶的时候就感觉京师那边的事情不对,带你北上,顺道来这里破了这阵,你小子昨晚上表现还行,老头子就送你个大礼!”
一听言,徐尚清赶紧凑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