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撞客
王老头带着那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一路北上,刚出南直隶进入山东境内,老头便嚷嚷着闹肚子,只好就地休息,小孩儿本就不清楚要去哪里,也就没多言,只是他对老头的身子骨清楚得很——王老头看着七八十岁,但身手却好似武林高手,还曾经露过飞檐走壁蜻蜓点水的绝活,那时候小孩儿才七八岁,现在已经是记不太清了。如此好的身手,难能可贵的闹肚子啊。只得将信将疑的跟着老头跑到兖州府转悠。
兖州自古便是北方重镇,交通要道,也算得人杰地灵,可是这王老头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能骗得个落脚的地儿?一老倒是信心满满,那一小可是暗自发愁。兖州城北,紧挨着兖州府衙,一处豪宅映入老头子眼中。“终于到了,臭小子,一会别乱说话!”老头子压低声音正经的说道,得到的却是一声“哦”和后续隐隐约约的嘀咕声。
走到门口,门房拦下二人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去别家撞这晦气!”
老头子不温不火,慢慢地瞟了门房一眼:“小兄弟,你今年三十有五,在这盯门房约有二十年,你这主人两年前才来此地,对吧?”
门房虽然有些吃惊,但毕竟也见过些许世面,狐疑的盯着王老头子说:“俺道是如此,可你这消息随处打听便可得来,在这兖州府谁不知道咱这戚府名望?”
小孩子抬头一看,府上匾额正是书着“戚府”二字。老头子并不惶然,接着话把说道:“你家中有一老母,年七十有六,左眼似是有疾,还有一妻,却是无子无女,你夫妻二人常为此懊闷,可是如此?”
门房听到“有疾”时便已经目瞪口呆。心想着只当是撞见了活神仙,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恭候着:“老仙人说的没错,咱家里确实如此啊。俺刚才无礼,冲撞了活神仙,您老人家可不别在意,可别在意!还不知咱家里这样能不能给排解一下?”
小孩子心说老头子真能唬人,目光转向老头子,却见他一副仙风道骨,只是表情喜态毕露,颇为不搭。老头子立马表示可以:“排解不难,只是老头子看你家主人近来也是愁眉不展啊,特来救急,可否代为转达?”门房怎敢说不,连忙把两人引进外屋,嘱咐一声后一溜烟的赶去通报。
趁没人的工夫,小孩子问起了老头子,王老头笑眯眯地说:“这不过最基本的相术,何况那门房身上有股子阴气,大白天的竟然散不去,只怕家里有东西作祟。”
小孩子也不再开玩笑:“我也感觉到了,只是这戚府阴气也不小哩,老头子你怎生的知晓那门房身上的阴气不是戚府里的这东西影响的,而是他家里有脏东西?”
王老头卖着关子,指明晚上再说,话刚撂下,但见内屋急匆匆走来两人,后面那个便是门房,打头的应是戚府主人戚老爷。
人未至,声先闻:“老仙人在下有礼了!”戚老爷语毕,走到两人跟前。
王老头摆摆手,也做了个揖:“不敢不敢,戚老爷言重了。”
戚老爷看眼前这老头子头发胡子花白,想来年岁大自己不少,索性以晚辈自处:“晚辈戚景通,尚不知老仙人如何称呼?”
王老头不答话,看了眼身后的小孩子,这孩子心领神会,并不发憷的上前说道:“戚老爷,这位是家师,茅山第四十八代掌教,姓王……”这一套是王老头教给他的,总是需要给别人摆明身份,若是玄门中人相遇,也好续个根源,而茅山便是玄门中执牛耳者,地位自不必说,只是王老头却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王掌教,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真是惭愧!”所幸戚景通接过话儿来。
老头子一看戚景通这样恭敬,对这人也是多了些好感:“老头子不值戚老爷如此,不过一闲散老道而已,这孩子叫徐尚清,自幼跟着老头子学道,尚清,还不快见过戚老爷!”
徐尚清听到这话,心里说老头子真能摆谱,但还是行了个道家手礼,口诉一声“浮生无量天尊”,算是对付过去,戚景通也不会挑礼,于是开始说正事:“王掌教,晚辈这门房说了您的神通,不知可否……”说到这,突然停下,戚景通只听门房说了王老头子的本事,自己还是不能全信,话说一半,正好试探试探王老头,若是真有神通,自是能知晓自己的心事。
王老头笑了笑,用手慢慢捻着胡子道:“戚老爷你老来得子,实在可喜,大头聪慧异常,天资卓绝,日后定有作为,青史留名,小头嘛……”顿了一顿,刻意盯着戚景通道:“正是你近日烦心之事!小少爷近日神昏澹语,意识模糊,发病时竟能发出女人窃窃之声,入夜更为严重……”
没等到王老头说完,戚景通几乎要下跪了:“王掌教神通广大,还请略施援手,救救我那小儿子啊!”
王老头摆摆手,嘴角一撇:“老头子来此,便是看到你戚府有异,自会助你脱困,不过老头子倒是有一条件,还请戚老爷宽待准许。”
戚景通二话不说,立马应了下来,能救儿子,什么条件都不为过!
徐尚清看这架势,看看王老头的表情,心里清楚王老头不会开出什么难为情的条件,便对戚景通说道:“戚老爷且放心,家师修为通神,自是不会让你为难。”王老头听到这个,真是想一巴掌抽死这臭小子,自己刚刚树立的高人形象就被他这一句话打破了。
“咳咳,尚清啊,今晚画一百张破阴符再睡觉!”王老头说着,瞪了徐尚清一眼,心里话说臭小子多嘴什么!然后在随身背着的黄布袋里掏出一枚铜钱,在徐尚清眼前晃了晃,对戚景通说道:“戚老爷,且将这枚铜钱戴在身上,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少爷身边,待到时辰一到老头子我自会助他。”说完把铜钱交给戚景通。“至于那条件嘛!可否让老头子见见大少爷?”
戚景通虽说心里犯嘀咕,嘴上还是应了下来,吩咐着下人去请大少爷。趁这功夫,王老头悄悄跟徐尚清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一会儿要好好表现。对于这“好好表现”,徐尚清自是心知肚明,无非是让自己少说话别拆台,让王老头子好好地装一番高人形象而已。
半碗茶的功夫,但见得大少爷自东厢房走来,行步举止自是有少爷范,但又毫不让人生厌,一看就知道戚景通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爹,这两位是?”戚家大少爷边说着,边看向师徒二人。
戚景通赶忙把二人介绍给自己的儿子。
“学生戚继光见过王真人,徐先生。”说着,戚继光行了个晚辈之礼。
徐尚清心里想着这人貌相应比自己小个两三岁,竟然叫自己先生,心里乐开了花,也回了道士手礼:“戚少爷言重了。小道愧不敢当。”
王老头子暗暗点头,打了个回湾道:“戚老爷,老头子看令郎与我这小徒年岁差的不大,不妨让他二人结交一番如何?”此言一出,在场四人除王老头子之外都心里一惊。戚景通想来:“我自己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军功出身,在朝在野,也总算是为官为民,老大是早晚要承袭我这官爵,与这乡野道士结交,好歹有失身份。”而戚继光尚不知这师徒二人的本事和神通,自是用常人眼光看待,对这俩人邋邋遢遢的打扮也是心生抵触。至于徐尚清,则是源于自己茅山道士的身份,玄门的人,都极少和官家接触,搭上关系也不好脱身,自古以来一身玄术入了侯门而下场凄惨的人实在太多,是故难以想到老头子的心思。
看见三人同时一愣,王老头端起茶杯,微微沾沾嘴,说道:“戚老爷,令堂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二十年后有一劫难而已,老头子这徒弟与他有缘,两人命格相生,日后必然互相扶持,况且,戚老爷您已经答应老头子了,这便是那条件……”没待戚景通说话,王老头子转过身对徐尚清道:“尚清啊,老头子知道你心里所想,不必担心,日后自有助益。”
戚景通看骑虎难下,想来二人结识,也并无不利,自己行事坦荡,自是不怕闲话,而这二人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以后说不定还有个依靠呢。也点了头。而徐尚清和戚继光看掌家的点了头,自然也不反对。
于是趁着这难得机会,师徒二人可算是一番梳洗,填饱了肚子,徐尚清还悄悄的给王老头说:“臭老头能耐可以啊!骗这一顿饭说的跟真的一样!”王老头却一改往日嬉皮笑脸,严肃得紧:“尚清啊,老头子这次是认真的。你的身世老头子告诉过你了,这次也是你命中机缘而已……”这句话说得徐尚清一愣,趁这机会,王老头子立马在徐尚清嘴下抢过鸡腿,一脸满足得意的啃了起来。徐尚清顿时觉得上当,不过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徐尚清是王老头子十六年前在钟山脚下捡到的,那时候身上只有一张写了个“徐”字的纸条,王老头便以徐为姓给他起名,而到了徐尚清踏入茅山师门之后,王老头还曾经给他排过命,虽说王老头精通的是茅山山术,擅长捉鬼降妖,对于这算命排盘之事只是略略通晓,但也比街头算命的门外汉强上太多。只是对于徐尚清的命格命理,王老头却只能算得到他二十岁之前,二十岁之后的事情,竟然毫无头绪,仿佛徐尚清只能活得到桃李之年,对此,王老头至今也没有想明白,全当是自己命术不精,走一步且看一步罢!
话说回来。到了晚上亥时三刻,眼见要跨进子时,王老头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徐尚清,在下人的迎引下找到了戚家小少爷的睡房,一进门就看见戚景通和戚继光守在小少爷身边,戚景通也看见了二人,站起身来作个小揖,迎到王老头面前,语气中透着感激:“王掌教真是神通,按您的吩咐,犬子睡得很踏实。另外……”戚景通边说边自内衬掏出一张黄纸,“这是犬子姓名和生辰八字,我听说作法要用得到,您看……”
王老头心里笑了笑,但表情还是一副高人面相,双手接过,就递给了徐尚清,对着戚景通道:“不过鬼卒,还不至如此正式,戚老爷过虑了。”
戚景通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又对王老头多了几许尊敬。而戚继光也悄悄地问徐尚清:“小哥,什么是鬼卒?”
徐尚清装着正色,低声对戚继光说:“天下鬼物,在茅山道术里面分为五个境界,假身、鬼卒、鬼将、阴王和冥仙,这鬼卒境界,或许我也可以对付得了……”然后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黄纸——戚继美,甲午年戊辰月壬申日庚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