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当他这样想时,心中却再也没了郁积之感。
死都不容易,生还有什么难呢?应该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明白那些不明白的事。三叔虽然弃你而去,但他说的也没有错。这么多年以来,他叮嘱的,教授的,好象从来没有错过。
他压下依然混乱不堪的思绪,缓缓吸气,徐徐吐气,渐渐进入了无我无物的空灵之中。
自小,他就被迫开始练刀练箭,练习无名经诀吐纳聚气,日日月月从未辍弃。当体内那股熟悉的热流缓缓流动开来,他倍感鼓舞,但同时也很疑惑,因为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冰流在沁入并融进其中,这是他从未感觉过的奇怪现象。
随着不断的吐纳运气,沁入体内的冰流不断增多,他清晰的感到热流在明显地衰退,仿佛被冰流同化了一样。刚开始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越到后来两者相互奇异地缠绕融合后,他几乎要感觉不到培育多年的气感。这让他感到有些惊恐,可是他不敢随意中断,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正常。他无法解释,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气行多少周天,他已无法顾及。直到那股气感终于回复,却已不是熟悉的热感,而是冰泉一样的清冷。他看不到自己,如果看到他一定会再次晕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易退出空灵状态,他欣喜地感到手脚已经可以动弹。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入口处的篝火早已经熄灭,灰烬已经被雨水打散。他惊讶地看到,入口周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这层寒霜一直铺到了窟内的地面和石壁上。而自己的手上,衣服上,仿佛撒了一层细沙般的冰屑。
他的手触到了头发上浸染的极其细小的冰屑,放置在不远处的皮袋里的水已经结冰。奇怪的是,他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反而宛如春风吹拂一般全身一阵阵温暖。他不得不再次升起篝火,将冻成肉块的干肉烤软了吃下,又化开水喝了点。
走出石窟外,他诧异地拔出石中和锈刀,回想着自己何时将刀插进了坚硬的磐石之中。试着再劈了几次,每次都是撞在磐石上弹开,只留下一道道掌深印痕。他叹了口气,看来自己那一刀是鬼使神差,即兴而作。
他靠在石头上陷入沉思,耳边似乎又响起应百文的声音,凡以气御物,不外乎此,气锐则物利,气钝则物坚,气浮则物升,气沉则物坠。不以形桎梏,不拘泥内外,心至气至,气至形生,御气之根本。
想到那个不修边幅落魄贪吃的人,想到他临别前的指点,杨易忍不住嘴角浮上笑意。他抽刀随手比划着,气锐则物利,气至形生,难道是体内真气作祟?
想到兴起,沉肩收腹,双眼微阖,这次他很快感觉到了丹田中的那股清冷的气团,抽丝而行,尝试着运至牚心劳宫。他感到手心一寒,却是凝滞于此,再无寸进,只觉有丝丝缓慢溢出,在刀柄上很快散尽。
他抱头沉思,按经脉的循行,那么分别尝试着从手三阴经至少商、中冲、少冲又会如何?他跳起来,再次行气,依然如前。单个穴位不足以达到内气透体,齐头并进又会怎样?很快他意识到其中的困难,因为需要控制内气从多条经脉运行同至。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内气经过十多年的聚集淬炼虽然已经很深厚,但他不能气至形生并不是因为单条经脉不足以完成,而在于他对用气凝气之法完全不明了,纯粹是盲人摸象摸石过河。
多年来,三叔教他聚气炼气,运气行脉,他体内的经脉早已贯通,但无论是三叔还是应百文对如何用气凝气却并未深入讲解,只偶有提及。因为这已经是属于他所不知的修行者修炼的功法。何况三叔从来没有想过要带他走上修行者的道路,而只是抱着让他强身健体足以生存就够了。
应百文授之纲要,却没有传授具体功法,但应百文的话却指明了杨易修炼的方向。而现在的杨易只是固执地认定,有一就有二,难绝不意味着不可行。于是,他不停地尝试,不停地失败,毫不气馁。后来,他索性笨人用笨办法,之前能做到钝刀入石,是在不间断地练刀之中偶然所致,那就继续运气练刀一遍又一遍,总会有所领悟吧。
他像入了魔一样,转眼一个月过去,干粮早已吃光,携带的水也早已用光。幸好荒原上的春季偶尔还会降点雨水,渴了接些雨水储存饮用,饿了就去猎些小动物充饥。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除了感觉内气愈发凝练、运气用刀更为随心所欲之外,他还是不能做到随意挥洒灵犀一刀。这种感觉让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这期间,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危险,一个练气者凭自己地想像任意走脉行气极易引起内气混乱崩溃,进而丢失性命。但恰恰因为无知而无畏,或者有过一次走火入魔的经历,他硬是生生练成了双臂六脉内气同行,如果再加上任督二脉,已经是八脉同行。虽然如此,他仍然感觉不足,他期望自己能够达到全身经络内气同运,如滔滔大江般奔涌不息,任意出入各个窍穴。他把灵犀一刀时灵时不灵归咎于自己远未达到心至气至境界。
他坚信这不是一日之功,总有一天,自己会达成所愿。
看着新的一天再次降临,他喃喃自语着,不知道自己的失踪在村中有没有引起什么风波,是该回村的时候了。
原本只是要出来打点猎物,哪知一眨眼在外滞留了三个月,还差点将性命诡异地丢在原野上。现在,他回想起来,已经没有了恐惧,只有庆幸和自嘲。这世上有很多的事让人无法琢磨,无法预测,就象自己这十多年平静安宁的生活,突然间就波澜平生。而自己能改变什么呢?除了保持理智。
多天之后,他出现在村口。
看见熟悉的小熊和小航带着小孩子们围着那块黑石嬉闹着。他不禁笑了,想起来,自己又何尝没有和他们一样,围着它打转玩耍呢?小孩子们的游戏看上去很无聊,却充满了快乐和童趣。现在,它已和自己远离而去,就象冬天的落雪悄然融化无踪。
“看啦,那里有个叔叔。”有个小孩惊讶地呼唤着其他小伙伴。
小熊一回头,“咦,真的。那个叔叔好脏好臭啊,还站在上风头。”他的脖子上挂着兽牙坠,随着身体不停晃荡着,衬托着那一身旧麻布衣,很是显目。
“贼小熊,挂在外面显摆,很臭屁。”杨易开始还轻笑着,当听到议论时真是哭笑不得。
“啊,是小易哥啊。”小航毕竟是个女孩,虽然年纪小,但比男孩子们观察细致多了。
小熊听小航一说,瞪大了眼睛,“小易哥,真的是你啊。这么久你都打什么大家伙去了啊?又脏又臭的。”
小航欢笑着飞扑上来,一把抱住杨易,“小易哥,爷爷和我,还有村里的叔叔婶婶们都担心死了,大家专门出去搜寻了你好多次,都以为你和三叔一道走了。我哭了好多天,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眼中亮闪闪,马上又要哭出来。
“别哭别哭,乖囡囡,你知道我最怕你哭的了。”杨易吓住了,连忙哄着不停,“你看,我给你弄了一身狼裘回来,比上次的熊裘更好哦。”
“小易哥,你等着,我给你准备热水洗洗去。”小熊飞也似地往回跑。
其他的孩子跟着开心地呼喊着冲回村子。大人们跑了出来,男人们高兴地说小易更象个大人了,长得更结实了;女人们噙着泪地围着小易又是摸又是捏的,生怕少了什么似的,不停地埋怨着,以后别独自出去狩猎了,让人担惊受怕,村里不缺那些野味,让男人们去红水里捞鱼就是了等等。又絮叨着平安回来就好。
杨易嘿嘿一笑,只觉心里阵阵温暖。
杨老头似乎更老了些,他和蔼地看着杨易,却一言不发。
杨易挠了挠头发,“杨老爹,我没事。你别看得我浑身发毛。”
“我怕你这孩子犯糊涂。你才多大啊,真把自己当个大人丢在荒野里呆个把月啊?”杨老头拍了拍杨易脑袋,又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你真的像个大人了。唉,人老了哦,话多了。”
小熊的父母和小熊一样,身材胖胖,脸庞圆圆,很是和气。他有着村中最好的缝制手艺,村民因此都称呼他冯巧手。冯巧手一挥手,“大伙儿也别围着客套了,今后小易想在哪家吃哪家住都可以,都是一家人。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大人们都笑起来纷纷称是。
另一个中年人肌肉发达,是村中的郑姓铁匠,绰号郑大锤,为村里打制维修些家用农用铁器。荒原上虽然气候常年寒冷,但他从来只穿着一件单薄无袖外套,他大手一摆,“瞧你这胖子说的,我们就这么弯弯肠子么。小易,胖子说的对,大伙儿一个村的就是个一个大家庭。”
“不愁吃,不愁住,我当然乐意了。”杨易将狼皮和沿途打到的野物分给了众人,呵呵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伯伯婶婶们好意。我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了,靠长辈们养活着,我心里过不去。”
杨易先到自己的茅庐里,发现三个月过去,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看来村人常来帮着收拾。洗浴干净后,杨易来到杨老爹的草屋。他将狼王皮放下,三人一边吃中饭,一边闲聊。小航围着他打转,问东问西。小易只说自己在荒原上迷了路,越走越远。经过多天的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回来的路。小航听他讲到狼王,又是一阵悲悯,让小易手足无措,头疼不已。吃完饭后,他赶忙跟杨老头告揖,灰溜溜地走人。
时日如飞,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自从在荒原上经历那一次生死挣扎之后,每次运行无名经后杨易都是一身冰屑,好歹一直没发现什么坏处,但这让他百思不解,无奈之下只有置之不理。他的真炁日益凝厚,勉强能够做到全身经脉真炁同行,以气化形虽然不能御物飞降,但也能轻易达到气激丈外破石如焚,或凝气肤外提高抗击。
小航、小易在一边看得惊奇,吵着要拜师。没有了三叔的管束,他毫不在意地将自己从小修炼的无名经诀传给了村里的小孩子们,拳脚弓箭和刀法也概不私藏。早上带着他们在巨石边练气,白天在荒原上游猎,宛如将军出行前呼后拥。战利品开始还不多,后来越来越丰富多采。小孩子们个个斗志高昂,村里的大人们也兴致盎然,乐见其成。
村里一片祥和,杨易也渐渐淡忘了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