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神刀堂后山。
申一刀背负双手,缓步而行。这条林间山路浓荫如盖,头顶的明月清辉洒落下来,穿过枝叶缝隙,在地面上撒上斑驳的光点。夜凉如水,空气中溢散着草木的清新气味。
申一刀吸了吸鼻孔,他眼眸始终固执地盯着前方三丈之处,眼神却闪烁不定。
路的尽头是一处崖壁,崖壁高近百丈,陡峭屹立。
申一刀此时才回过神来,抬首仰望。每一次,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这崖壁似乎要坍倒过来。
空中一袭人影沿壁飘然落下,申一刀低头。
待人影立定,申一刀才恭敬道,“徐师兄,何事但请吩咐。”
这人正是徐二徐侠直,他灰色的双瞳在月光下似乎有银光在闪动,声音似乎很诧异,“申师弟,这两年来,你八方风雨诀精进神速,已至第九层瓶颈了吧。想不到你的修行天赋如此出众。”
申一刀深深一揖,“申一刀有今天,全赖师兄指点,永不敢忘师兄再造大恩。”
徐侠直笑了笑,“申师弟,眼前只你我两人,你我之间不必来这虚的,况且我与你都是为宗门出力,不为私情。你要记就牢记宗门之恩。”
申一刀顿首,“宗门之恩断不敢忘,师兄关照之情师弟我也永铭记在心。”
徐侠直摆了摆手,“你修行颇有天资,前些日子我已上报宗门。”
申一刀惊喜,“师兄,难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徐侠直笑道,“难道你还不想离开?到了宗门之内,教导师傅可不是我这样的半调子,那可是常人渴求一生都难得的机遇啊。”
申一刀深吸一气,“师兄见笑了,这虽是我梦寐以求,但师兄才是领我修行的第一人,申一刀永远奉师兄如长兄。只是,这里要该如何处置?”
徐侠直神色郑重,“我们离开不等于宗门弃这里不顾。你觉得你新任命的杨五弟如何?”
申一刀惊诧,“杨五弟有见识,有闯劲,但还是稚嫩了些,若无人节制提点,只怕会不知轻重……”
徐侠直呵呵一笑,“那是,毕竟才出道,尚不足一年呢。杨易论身手、论机智无不上佳,只缺经验而已。这样的人虽然嫩了些,但也相当于一张白纸,可塑性极佳。不过,这些我们都看得到,我想听听你不同的意见,那些别人不曾预料的。”
申一刀思虑片刻,“徐师兄可难住我了。他武功高,心智强,若只想避祸,大可不必来当马贼。马贼再厉害,胳膊也长不到荒原之外。很明显,他另有目的。目前明面上的是他在探查落难村民的下落,就不知暗地里可是另有所图。”
徐侠直拈起一片树叶,对着月光眯眼细盯良久,“你觉得所图是啥?”
申一刀道,“除非他在借神刀堂为踏脚石。”
徐侠直微笑,“不错,犹如昔日。你觉得最可能是哪一家宗门?”
“北漠四宗一门三观,三观各据一堂势力仍不抵一门,况且荒原乃贫瘠之地,犯不着行此下策,即便争下了,也只徒减一门的压力。想来最可能的就是一门在背后驱动。”申一刀想了想回道,“只是,徐师兄,我百思不解,若是一门,又何必将一会一寨驱使过来?这于理不合。”
徐侠直弹指,树叶远远飘飞而出,冷笑道,“葛衣观、黄庭观虽与我宗面上和睦,底下却互相龉龃。一门当然嫌疑最大,但葛、黄两家也不得不防。据我了解,一会一寨所以闻风而动,并非杨五暗中策动,应该是他们恰巧赶上了这个趟。”
申一刀神情无动,对于徐侠直的话,他并没接口的打算。
徐侠直看了他一眼,这些宗门内事申一刀不太清楚。他很欣赏申一刀这一点,对于不了解的从不轻易涉入,哪怕欣喜过往也足够理智。“另外,天狼寨所说的至宝,姑且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要寻出真相来,还要一番布局。”
申一刀倒吸了一口气,“师兄要借时势下一盘大棋?”
徐侠直淡然道,“神刀堂多年蜷缩西小荒,风雷会和天狼寨,东大荒这两块大骨头是该要松一松了。
“七盟势微,在合适的时机安排一下,将消息透漏给雷大海。我们来导演一场大戏,暂且不要出手,看他如何应对。”
申一刀赞道,“好,我让窦矮子和戴聋子两队人马待命等候。只是杨五独自对上七盟和风雷会,若是不幸落入敌手……”
徐侠直竖掌止住,“申师弟想得周全,但你还是小看了杨五。白马堂萧西风名号与你不相上下,凭什么将到手的神驹送人?除开他有所图谋,萧西风的眼光绝不可小视。
“七盟只是散兵游勇,于他而言,只是小试牛刀。风雷会和天狼寨是大老虎,但我们三堂旁伺在侧,他们不敢倾尽全力。”
申一刀点头会意,“徐师兄好计策,各家都想浑水摸鱼,我们就主动将水搅浑了。只是,这鱼值得这么做么?”
徐侠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只算是个小小的测试。按堂规,杨五的投名状还没交呢?只要他过了这一关,申师弟你就能如愿脱轭了。否则,我怎么可能将神刀堂拱手送人?”
辽阔的东大荒。两匹马飞奔,东折西回,似乎不时在辨别着去向。
瘦小汉子和随行的另一位高大些的汉子回望着身后天边扬起的尘土,估摸了下那一批人数,最多不过十人。
他们的目的地本是东南方八百里处七盟的铁花堡,但新上任的五当家偏要他们走马绕赤水集经过,不想这一过就引来了这一批人马。
五当家还说不管有没有人跟来,都在铁花堡外一百里地处会合。他俩相视而笑,驱马奔行而去。
杨易坐在一块大石上,头上龙筋草帽已经变得灰白,口中叼着一截草根,眺望着西北方向,正腾起阵阵沙尘。
一高一瘦的两位汉子很快来到了石边,瘦汉回报道,“五当家,他们来了。”
杨易笑了笑,“想不到竟然是这样。唐棒、谭斗,做好准备,一个都别让跑了!”
唐棒、谭斗应了声是,跨上各自坐骑,严阵以待。
杨易看着他俩,“这些人只是集市的护卫,待会打起来,你俩负责掠阵,但凡有逃跑的一律射杀。”
高大唐棒一脸奇怪,“五当家不让我们出手?”
杨易遥望越来越近的护卫们,摆了摆手,“这只是战前开胃小菜,后面大头还多着哩,有得你俩出手。”
精瘦谭斗捅了捅唐棒,“五当家怎么吩咐,我们听着就是。”
片刻之后,八匹大马奔到石前十丈外停住,清一色玄衣劲装,背负大刀。
杨易心头咯噔一下,回想起那一天飞仙桥头看到的一众凶戾汉子,心头忽地一阵愤怒悔恨涌上,他刷地抽出残刀。
那八人正待出声询问,却见坐在石上的草帽人一言不发拔刀而出,个个面上一惊,纷纷抽刀,摆开扇形围上。
护卫中为首之人嗓音低哑,大声喝问极为刺耳,“三位哪条道上的?报上万来。”
杨易跳下石头,迎上前去,冷声道,“你们看上了我这匹马?”
公鸭般嗓音的头领眼角一跳,“呵呵,兄弟说笑了。两位进市正常临检而已,不想惹出误会来。”
杨易继续前行,很快进入了八人扇形圈中,冷笑道,“各位招子亮得很啦,识得马,却不识人。”
众护卫见眼前这人视自己如无物,毫无忌惮直上面前,个个不禁冷笑起来。
唐棒和谭斗相视,脸色大变,这五当家的难道不知道马战中最忌被围殴吗?竟然主动投进对方包围圈中。冲突一起,这开阔地上马匹机动迅捷,乱刀之下步行者防不胜防。五当家当初闯龙潭那么机智,今日怎地忽然昏了头了?
唐棒急忙大声呼道,“五当家快撤回来。”
“五当家?”为首的头领森森道,“此地铁花堡范围,你不是铁花堡的人?”
杨易傲然扫视着围在身前三丈处的护卫,并不搭理头领,“怪只怪你们太过贪心。”
残刀一举,直奔头领斩去。
护卫头领怒,嘿然亮出板刀,宽大的刀身如船浆般拍过来。其余七人心有灵犀,才见头领亮刀,齐刷刷驱马奔上挥刀斫下。
杨易似是全然无视纷飞刀影,一往无前。那些护卫的动作根本不需要他回首,他的元炁世界中早有反馈。他斩向护卫头领的残刀忽然中途横向一扫,左手刀鞘连点。
只听得铿铿声音如骤雨响过,护卫手中长刀断的断,飞的飞,只余头领手中大板刀被杨易闪电般转身一刀劈中。闷响声后,头领双手执刀,坐骑咴咴嘶鸣,震得连连后退。
压阵的唐棒、谭斗惊得双目瞪得溜圆,一对八,这要怎样的眼力才能对情势了如指掌?要怎样的反应和出刀速度才能无一遗漏?
七护卫面面相觑,护卫头领更是脸上煞白。
杨易毫无表情,震退头领后,他转身扑向各个护卫,左右开弓,刀背连斫,刀鞘连刺。护卫纷纷坠下马来,痛呼不已,却动弹不得。
离得稍远尚未堕马的两名护卫这才惊醒过来,头领大呼声点子扎手扯乎,纷纷圈马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