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闻言,微微一笑,也不自谦,“我自幼习武,不敢松懈,实是受一人严格约束,否则哪有今日。不过三年前他离去后音讯全无。不瞒徐二哥,说来可笑,我至今仍对他了解极少,自小只以三叔称呼,甚至尊讳都不清楚。”
“原来如此,想来你三叔应是一位隐世高人,”徐侠直恍然,“这等人物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之作风我等俗人难以理解,日后或可机缘之下再有相逢也未可知。”
杨易一听徐侠直所言,便依稀明白,想来神刀堂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过往,自己身手再好,也只是一人而已,而是对三叔这人有顾忌。
他疑惑丛生,微微摇了摇头,现出一脸迷惘之色,“他传我武功弃我而去,我却不知要武功用来做什么。若是身为普通村民,我或仍在赤水集过着有一钱花一钱的轻松日子,哪里会招惹上强敌?”
徐侠直灰白的双瞳精光一闪,哈哈一笑,“杨小弟却不想想,若无武功,三月前荒原上你就已横遭身难。说强身健体也罢,保命安身也罢,总之少一技不如多一技。况且人生一世,多假设徒添烦恼,不如顺变快意行事。”
杨易沉默半晌,面现惭愧之色,“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奋起而争。徐二哥说得是,杨易受教了。”
之后两人又随意聊了会,杨易得知荒原马帮一寨一会三堂七盟中,神刀堂人马不多,规模在五家主要势力中最小,只有八十余骑,但个个都是精英,战力反而不是最差。这些人分成四队,申一刀、徐侠直、戴龙志、窦义山各领一队,互为呼应互相扶持。
看看时辰,徐侠直起身告辞,“中午申大哥摆宴接风,杨小弟随我同去如何?”
杨易本能想到徐侠直这样做,是在摆明态度。但对神刀堂这四队人马杨易并不知根知底,因此就婉言谢绝了。徐侠直心有明察,微微一笑离去。
日中之时,神刀堂一帮众过来引路,杨易这才动身赴席。
聚义厅内,众人早已落坐,只待杨易。案席相对围放,每席各备一餐,全都是大块牛肉、大坛烈酒,稍配些解口素菜和调味酱汁。
杨易被领至徐侠直左首坐下,徐侠直的右首正是申一刀。申一刀的右首两位是戴聋子和窦矮子。三人都微一点头示意算是见过。
申一刀身材高大,看上去却毫无马贼凶悍之相,颔首示意后,申一刀起身发话。他声音低沉沙哑,但全场的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今天,我们神刀堂喜迎杨易小兄弟。大家都是兄弟相称,有话摆面上说,不搞暗刀子。既然他能轻松连取四场,我也就把有些话挑明了。”
“杨兄弟的本事,各位兄弟都亲眼目睹过了,年纪轻轻身手却非同一般。不瞒说,我申一刀初见时可是很顾忌,非是我妒贤嫉能,个中原因大伙心知肚明。此处,望杨兄弟体谅。我先赔杨兄弟干了这碗。”申一刀朝杨易抱了抱拳,一仰脖子豪饮而尽。众人纷纷抬碗示敬。
杨易还了一礼,端碗干了,“不敢当。小子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申一刀看了看脸上憋得通红的杨易,微微一笑,接着道,“既如此,大伙儿也就不要互相客套了。各位兄弟,按堂中规矩,迎新宴前须拜香,歃血为盟。取血!”
申一刀手指在刀锋上一按,唇上一抹,大声道,“勇信忠义,生死相随!入我神刀堂,与众一条心,不抗令不从、不走漏风声、不出卖兄弟、不叛变求荣、如有违犯千刀万剐五雷轰顶。”
杨易与众人随之仿效,齐声而应。
申一刀目光炯炯看向杨易,又环视四周,大手一挥道,“今儿杨小弟即是我神刀堂的人了。兄弟们,放开肚量,好吃好喝,大醉一场喽。”
徐侠直在杨易耳边轻声叮嘱了几句,杨易苦笑,刚才的一碗烈酒就让自己五脏六腑犹如火烧,现下还要从四位大哥逐一敬到各位帮众受训,只怕要栽在当场了。
杯觥交错,半个时辰后,杨易已经不胜酒力,双眼模糊,脚步踉跄,但他仍然强撑着四处敬酒,混成一片。戴聋子和窦矮子甚至和他直接对拼上了,二十坛告罄,杨易才伏案趴了下去。杨易虽然昏昏沉沉,神志却并未彻底迷醉。他不敢相信,自己酒量竟然这么大,他没注意到自己全身经脉中缓缓运行的真炁正在徐徐吸收着奔涌的酒力,结果是他越喝越热,浑身大汗淋漓。
申一刀、徐侠直倒不以为意,戴聋子和窦矮子却是指指点点,哈哈大笑,甚是得意。两人显然很在意在武场上各失一局,但现在酒场上扳回一局算是弥补上了。
“奶奶的,戴聋子,我瞧不起你,两大爷们联手对付毛小子,真他妈丢人。”窦矮子灌了一口,拍着戴聋子肩膀,嘿嘿笑着。
戴聋子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窦矮子,你还不是一个鸟样。这小子功夫强,酒量又大,就是心肠不太硬,否则真是俺们辈中人啊。”
“放屁放屁,”窦矮子怒道,“若真如此,你现在还喝个屁的酒,只怕正呆在床上养伤哩。你不想想俺们神刀堂徐二哥,什么时候亲人杀过人?我们还不是也服他。我就觉得这小子很不错。”
徐侠直翻了翻白眼,笑而不语。
申一刀打量着杨易,看向徐瞎子,“这小子是块好料子,不管他是打哪来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是来坑坏神刀堂,我都能接受。”
徐侠直低声道,“他身上的麻烦很大,我已经查知他所杀的啸天狼不但是吞天狼的弟弟,而且更重要的,据悉天狼寨第五分舵彻底完了,先前估计十不存三还是小看了,两场尘暴之后,八十多人没有一人回去,人影全无。”
申一刀笑了笑,抓起大酒坛狠灌了一口,“那算啥?”
徐侠直又说了一句就再没说话,“上午和他交谈片刻,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似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我听闻吞天狼有一样宝贝放在啸天狼那,只怕天狼寨很快就会来人。而且,如果他……”
申一刀愣了愣,再无笑意,只抓坛猛灌。
散场回到寨后偏房时,已值月上梢头,杨易已经彻底清楚过来。他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申一刀和徐侠直低语,只是后半截徐侠直声音压得极低没听得清楚,宝贝?这把破刀?看来徐二对自己仍有疑忌。
残缺的断刀若也是宝贝,那这个世界上随手一抓岂不是一大把宝贝?
他并不担心这里会不会有人觊觑,觊觑也是需要有眼光的。
昔日荒原上偶遇那两位神秘修行人,男子也只说这是残次品。依男子那样的绝顶修为和眼光,都下了这样的定论,罔论其他人了。
不过,至今让他疑惑的是,男子说此刀真元贯注不通,可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恰恰相反,他一直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要说是宝贝,这也只对他而言是宝贝,对别人来说就是件废品。
这一歇直到第二天夜幕降临时,也没有人来打扰他,好似被人忘记了一样。杨易虽感奇怪,但也不纠心,抱定了稳坐钓鱼台按兵不动,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既已入了堂,后续就见招拆招,申一刀不找他,他也不想主动急抓抓地凑上,过于急切只怕那徐二难免更加心生疑窦。
除了吃喝,他基本上不离开偏房,只一心揣摩元炁分化运用之道。
半月以来,他一直按往常步调,以自己最熟悉的真炁运用之法凝炼刀罡感应外在。手心上涌入阵阵温凉的充实感,心刀浑然相通,刀身真元清冷凛冽,十丈外的山石或应手而裂或悄然洞穿。他依稀对真炁内外联动的诀窍有所领悟,刀罡也更加深远凌厉。
参照应百文所说的御气之理,他觉得那一线天即将展现在面前,只隔一层朦胧雾纱。
越发明显的是他体肤上的呼吸感,似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吐纳,感知到身外天地元炁的流动也已扩大到十多丈外,清晰宛如目视中变幻的光线。他不明所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不经目视他就应该能感知到身外事物,辩形识物。
但恰如眼前摆着一幅草书,他看得清笔划却不识字而不能明悉内涵。然而在他琢磨之中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些横亘的草字仿佛生了灵性,一如自己本就早已认识只是潜伏在脑海之中暂时遗忘了一般。
伴随着巨大的疑惑,他震惊中渐渐地悟懂了元炁感知中的大多真实意义,尤其动静大小之别,一如耳眼中的世界,所感即所知。可惜的是,仍有部分认知模糊不清。
半月之中,神刀堂的人他几乎都碰了个面,众人与他不太熟稔,见他到来,交谈中往往都不约而同压下声来,有些人看向他的眼光还隐隐带着忌惮,还有些莫名的意味。
杨易不以为意,猜想自己的经历在众人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他很少主动说话,只暗暗静听。他现在的感观远敏锐于常人,虽然众人窃窃私语声音很低,依然听到了各种各样小道消息,譬如某某寡妇多水灵,某某家水井里捞出了珍宝等等,纷乱杂呈,但并没有他所关心的内容。